出租車載著俞絳和裘澤穿過了整個市區(qū),司機一路快活地哼著小曲,直開到了上海的邊緣,一處依山傍水的別墅區(qū)。在蜿蜒的湖岸水道間往里開,裘澤看見在好幾幢別墅的花園一側(cè),都有獨立的小游艇碼頭。
進門的那一刻裘澤就嗅到了一股子復(fù)雜氣味。就像他自己家里一樣,只是這里更厲害些。這是許許多多不同時期,不同經(jīng)歷的古玩放在一起的味道。
如果自己的感應(yīng)力再強下去,去上海觀復(fù)博物館的時候,會不會有進迷宮的感覺呢?裘澤心想。
對他們熱情招待的主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俞絳叫他老黃。能住在這里都是有錢到一定程度的人,能讓裘澤聞到那股味道,他當然也是個藏家。
“您這尊大神可真是難請啊?!崩宵S對俞絳說。每個領(lǐng)域都有頂尖子的風流人物,俞絳在收藏界的名頭是獨一份,商界里老黃這樣的億萬富豪可就多了。
早有人把好茶端上來,放在一張山水花卉嵌螺鈿黑漆幾上。客廳里被老式家具和瓷器放得稍有些滿,官帽椅、太師椅、比裘澤家那張小些的當沙發(fā)用的羅漢床,比較顯眼的是一對明代黃花梨高束腰方香幾,看上去挺像真的。一個幾上放著個龍泉窯青釉堆塑蟠龍蓋瓶,另一個幾上放著個青花花卉紋六棱瓶,前者是南宋的,后者是明朝的,加起來一千多年歷史,看上去也像是真的。客廳被五扇嵌青花瓷畫座屏分成了兩個區(qū)域,另一邊應(yīng)該還有不少寶貝。
這樣的布置,墻上當然不可能光禿禿什么都沒有。一幅八大山人的《蘆雁圖》掛在裘澤的左手墻上,枯枝野鳥,逸氣橫生;一幅石濤的《大滌子自寫睡牛圖》掛在右側(cè)墻上,上面題著“牛睡我不睡,我睡牛不睡,今日請吾身,如何睡牛背”。這是他晚年著名的傳世之作,看得裘澤好一會兒拔不出眼睛。
“說出來有點讓人笑話?!崩宵S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從發(fā)跡前保留至今的習慣。
“上個月收了件東西,到手的時候高興的不行,可是時間一長,越看越別扭?!?/p>
“喲,打眼了吧?!庇峤{的語氣間有一絲藏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
“買的時候還請了林榮華老師一起去幫我掌掌眼,剛買回來的時候也沒覺得不對,唉,我找您那會兒也只是稍有點不踏實,不過又過了這么些日子,我是怎么看都不得勁啊?!崩宵S長吁短嘆。
裘澤知道林榮華,那也是上海明清家具方面的大行家了。
“別廢話了,帶我瞧瞧去?!庇峤{說。
老黃領(lǐng)著兩個人往地下走。下面本來是一間儲藏室和一個能停四輛車的車庫,現(xiàn)在被打通了當倉庫,一半放老家具,一半放瓷器。老黃就收這兩類玩意兒。
和這里比起來,客廳里那點家具擺放就壓根算不上滿了。放眼看去,桌子疊著桌子椅子摞著椅子,幾個珍寶閣貼著臉站在一邊,架子床上放了一把炕幾和一張琴案。在裘澤看來,這兒的木器家具真要放開,足以布置兩三幢這么大的別墅,還能富裕下不少來。只是現(xiàn)在擠作了堆,什么氣韻古意都沒了。
老黃所說的那件東西,就在一進庫房的地方擺著。
這是一件烏黑色的束腰帶托泥寶座,寬高都有一米左右,用料極為厚實,是件大家伙。這寶座的座圍子做成七屏風式樣,除了座面和束腰之外,通體都浮雕著蓮花、蓮葉和艾草,刻工很圓潤,沒有一點棱角。風格是明中前期的,色澤很像是紫檀,如果東西貨真價實,這樣的明代紫檀大件木器,珍貴到讓人估價都難。市面上根本看不見,怎么估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