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南街和北街成了這座城市里最大的古玩市場,每天成千上萬的人揣著錢來這里,盼望收到一件被埋沒的珍瓷或無人識的名家字畫。而畫廊、私博、拍賣行、典當(dāng)行、書店等相關(guān)的文化行當(dāng)也隨之而起,更養(yǎng)活了許多餐廳、茶館和旅社。
裘澤當(dāng)然不是第一次逛南街,相反,許多古玩鋪子的老板都已經(jīng)認得這個少年了。這里每天每時每刻都是新鮮的,隨時都可能有新發(fā)現(xiàn),新故事。
“小澤,這次沒挑得中的嗎,看看這些,我藏著的?!泵媲暗睦习鍙墓衽_后面拿出個小布包,展開露出里面的幾件東西。
那是幾塊天青色的碎瓷片。
裘澤的眼睛亮了一下:“這是……汝窯的碎瓷?”(1)
老板不說話,只是得意地嘿嘿笑著。
裘澤用手撿起其中的一片,在他手指一碰到冰涼瓷片的時候,眉毛就皺了皺,抬起頭看老板。
老板見他這副模樣也愣了,試探著問:“怎么?”
裘澤看出老板不是裝的,低下頭重新研究起碎瓷。
這瓷片開片密布如魚鱗狀,釉色瑩厚,像碧玉一樣,看上去柔和溫潤。側(cè)過來看斷口處的瓷化程度,淺灰中帶些許微黃,夾雜著些細空洞,正是汝窯為了有好釉色而特意低溫?zé)频奶卣鳌?/p>
一時之間,裘澤竟然看不出手上碎瓷的破綻在哪里,但拿著它的感覺,又分明不對。裘澤放下這一片,用手分別摸了摸其他幾片,細細體會著那股傳入心田的滋味。不對,這是新東西啊,可這假造的,要不是自己有這難以言說的能力,根本看不出來。
老板有點急了,他知道面前這少年年紀雖小,卻是極有本事的,一看一個準(zhǔn)。
“東西不對?”老板瞄了瞄四周,低聲問。
裘澤點頭。
“打眼了,打眼了?!崩习搴藓薜卣f,仔細拿著碎瓷瞅,卻又狐疑起來,“這假造的……你給我說道說道?”
“你……再找其他人看看?!濒脻蓻]回答老板的問題,告辭離開了這家小店。
要是能跟著俞絳學(xué)幾年,大概就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無言離去了吧。裘澤心想。這就是他為什么渴望有名師指點的原因,雖然能知道答案,但那種近乎作弊的方式,讓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常常心里堵得難受。
不寬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有人臉上有忍耐不住的興奮,那是自以為淘到什么寶貝了的;有人面色陰沉,那或許是發(fā)現(xiàn)自己吃了虧上了當(dāng)?shù)?;更多的人興沖沖地還在尋找他們的目標(biāo),或是用新鮮好奇的目光打量這條收藏了無數(shù)歷史碎片的街道。
裘澤在一家涼茶鋪子里歇腳,喝了碗涼茶。說是攤主祖上傳下的方子,能堂吃也能封好帶走。裘澤要老板加了勺蜂蜜,苦中帶甜。
“好吃嗎?”瘦得像竹竿的中年女老板問。
“嗯?!濒脻蓢樍艘惶?,連忙點頭。女老板每次都會這樣問客人,通常大家都很給面子。有一次裘澤看到有客人回答說太苦,女老板直愣愣瞪著他,兩個眼珠鼓出一半到眼眶外,很嚇人。然后她忽然就開始流淚,嘴里只是不停地說:“苦點好”。所有的客人都被嚇跑了。
所以裘澤知道,最好的回答是“很好吃,一點也不苦”。但他每次還是只能擠出一聲“嗯”,勉強過關(guān)。
這一帶已經(jīng)是南街的中心區(qū)域,也就是當(dāng)年被大火燒得最干凈的地方,什么都沒留下來,除了先前經(jīng)過的磚土殘骸。據(jù)說那原本是一座城樓,大火把能燒的都燒去了,只剩下土坯。兩邊地皮的主人都造起了各自的房屋,沒人愿意搭理中間這攤麻煩,直留到今天,看上去就像是個經(jīng)歷了戰(zhàn)火的破城門,反而和南街的文化含蘊呼應(yīng)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