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河南是為了找我媽媽過去的痕跡。由于父系社會,我從小被告知是陜北人的后代,忽略了一半的河南血統(tǒng),媽媽走后,突然猛醒我其實是從河南人的肚子里鉆出來的。于是和哥哥去了媽媽的河南老家。我媽是許昌人,去許昌要經(jīng)過開封。媽媽曾經(jīng)在河南開封藝術師范上過高中。所以第一站是開封。到達開封之前先到了安陽,進安陽城時就看到“中國第一古都”的大字。進城,找到市中心一個豪華飯莊,包間都滿了,但不進包間的顧客沒有菜單,只配吃小菜。野菜看起來很新鮮,我吞了兩盤,哥哥吃了一肚子羊肉冷盤,隨行的司機趙師傅在路上不吃肉,吃了碗熱面。飯館里的餐巾紙是一張一張給的,多要了服務員就不樂意。飯店不講究打掃,腳踩著臟水吃飽了出去。又開路,到了開封,城外又有“第一古國”的大字。城邊有個旅館叫凱撒溫泉酒店,看上去新又大,哥哥見了建議停車住店。進了酒店大門,就看見有一群難看的男顧客衣冠不整地走出來,再抬頭,樓上有張很難看的男人裸背在晃動,是一群男女在打撲克。我們猶豫,飯店經(jīng)理解釋說,這是溫泉酒店,人們來洗溫泉住宿,所以穿著隨意。已經(jīng)是半夜,大家都疲憊,進了城的酒店又能好到哪去還難說,于是住下了。第二天進開封城找媽媽的高中原址。哥哥告訴我,開封是北宋時期的首都,原稱東京汴梁。開封是著名古城,但到處是新蓋的樓房。我們先去打聽老藝術師范的地址,打聽了幾處,居然有人知道,指點到現(xiàn)在的河南大學民生學院。到傳達室問,看門人說不清,但說昨天剛有兩位八十多歲的老人來訪,說是當年在此畢業(yè)。我們進校園掃視,到處看起來是新建筑,沒有舊校舍的痕跡,正失望,趙師傅指著角落一處小門說,進去看看。走進小門,就見一僻靜小院。幾棵老樹遮著一座有紅柱子的老樓,樓有二層,門窗梁柱都是民國風格。抬眼望去,似乎能聽見一群民國年輕女子的笑聲。這角落就是當年的開封藝術師范舊址。多虧開封還沒把舊樓都拆完!
開封的市中心還保留著一條老街,全是明清和民國年代的舊樓,像北京的大柵欄。邊走邊欣賞每座樓的不同裝飾,感嘆古城遺風,但衛(wèi)生很差,在舊戲樓上吃午飯,桌子和窗戶都是油乎乎的。我想,開封對于少女時代的母親,已經(jīng)有了大城市的氣派,那母親的老家許昌或許是更臟亂了。
下午進了許昌城,城外也有“第一古國”的大字。沒想到的是,一條干干凈凈的大路通向市中心,無論是大街還是小巷,到處干凈整齊。早聽說許昌的現(xiàn)代化使老許昌人氣憤失望,但這干凈整齊的習慣定不是新練出來的,而是許昌人的老傳統(tǒng)。掃街的人時時在掃街,有一片紙也過去掃掃,沒有拆遷的舊胡同里,簡陋的小房前,沒有垃圾,即便是土地,也是干干凈凈。媽媽原來是出生在如此文明古城里!只可惜媽媽小時住的胡同已經(jīng)全拆了,我們只是找到了胡同的牌子。媽媽家緊挨著的南大街是許昌最熱鬧的老商業(yè)街,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片仿古新樓,俗不可耐。街上有熱心幫忙的老戶人,打開許昌縣志,告訴我們媽媽小時候上學的小學和中學已經(jīng)全都隨著城市拆遷而消失了,我們只能找到一些主要街牌。比如她上過的女子中學曾在九曲街西二公祠,但街上所有的人都把“公祠”聽成“公司”,指著新的商業(yè)樓區(qū)說,公司不就是在這嘛。找不到公祠,只好去觀望南大街附近的古跡“春秋樓”。許昌是曹操在位時東漢末年與魏國的首都,這個有兩千年歷史的古城,如今除了這些被修復得全新的古跡公園之外,沒有任何老城的痕跡了。春秋樓的建筑是明代的,修復一新,園子里停放著港臺人送來的仿古大鼎和香爐之類的貢品。舊石碑也在修復,基本上用洋灰把原來的石刻給糊上了。出了春秋樓,在街上走,如同是到了珠海、深圳,不是許昌。晚飯是在“許昌人家”吃的,飯好,服務好,衛(wèi)生好。住在許昌大酒店,正在減價,便宜至極。只是第二天去飯廳吃早飯才露出食堂檔次不高的破綻來。早飯后去灞凌橋,是關公離開曹操時,曹操策馬追上挽留他的地方。照舊是修成了新公園,收費與春秋樓一樣,二十元。走到公園盡頭才見到橋,但是那橋完全是新修的,仿古式。橋附近有舊石碑,上面隱隱看出當年古人刻下的關公辭曹場面,在石碑上刻的橋欄桿頭是圓的,但是新建的橋欄桿頭是方的。舊石碑可能是明代刻的,新橋是現(xiàn)在修的,不知是以什么為準。許昌不留痕跡的改造城市方法讓人吃驚,城里的年輕人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老城是什么樣子了,但許昌人的干凈清爽使我看到了中原的古老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