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麻拐,你耳朵里好多毛!”丙崽娘忍無可忍,突然大喊了一聲,“你哪來這么多彎彎腸子?四處打鑼,到處都有你,都有你這一坨狗屎!”
“嬸娘……”仁寶嘿嘿一笑。
“哪個是你嬸娘,呸呸呸……”丙崽娘抽了自己嘴巴一掌,眼眶一紅,眼淚就流出來,“你曉得的,老娘的剪刀等著你!”
說完拉著丙崽就走。
人們不知丙崽娘為何這樣悲憤,不免悄聲議論起來。仁寶急了,說她是個神經(jīng)病,從來就不說人話么。然后忙掏出幾皮煙葉,一皮皮分送給男人們,自己一點(diǎn)也不剩。加上一個勁兒地討好,他雞啄米似的點(diǎn)頭哈腰,到處拍肩膀和送笑臉,慷慨英雄之態(tài)蕩然無存。事后一個漢子揪住仁寶逼問:“你對德龍家的到底怎么樣了?她硬是吃得下你?!比蕦毚沸仡D足地說:“老天在上,我能怎么樣?她是我嬸娘,一個禾場磙子。我就是雞巴再騷,不怕她碾死我?”漢子上下打量仁寶一眼,還是半信半疑。
七
告官的代表從千家坪回來,說官府收是收下了報(bào)帖,但還得派人上山來查勘事實(shí),才能最終斷案。不過從辦案官的臉色來看,好像是兇多吉少。且不說雞尾寨人脈廣,在官場里有關(guān)系,就是說話這一條,雞頭寨也不占上風(fēng)。他們的口音別出一格,辦案官聽著聽著就發(fā)脾氣:“你們說些什么話?把舌頭扯直了再說好不好?”
爹媽給的舌頭就是這樣,還要怎么個直法?
“下次再在公堂上講鳥語,先掌嘴三十!”辦案官又說。
加上三位代表一到千家坪就水土不服,又是胸悶,又是頭暈,又是嘔吐拉稀,這官司看來是太不好打,也打不下去的。他們十張嘴頂不了仇家的一張嘴,這官司還能打么?難怪仲裁縫說過,先民有仇不動朝不告官,是禍?zhǔn)歉膩矶甲约嚎?,那才是好漢。
告官叫做走“舌道”,叫做文勝。行武叫做走“牙道”,叫做武勝。到底是要用舌還是要用牙,寨子里分成兩派意見,一時無法統(tǒng)一。有個后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說那天殺牛以占勝敗,結(jié)果并不靈。倒是丙崽當(dāng)時在場咒了句“×媽媽”,像是給了個壞兆頭,卻靈驗(yàn)了……這不十分可疑嗎?這一想,大家都覺得丙崽神秘。丙崽有一次從山崖上滾下來,不但沒有死,還毫發(fā)未損,不是神了嗎?丙崽有一次被棋盤蛇咬了一口,不但沒有倒地立斃,還活蹦亂跳手舞足蹈追著蛇要打,不是更神了嗎?這樣一件大神物,只會說“爸爸”和“×嗎嗎”兩句話,莫非就是泄露天機(jī)的陰陽二卦?
大家都覺得是這個理,于是連忙取來一架滑竿,就是兩根竹子夾一張椅子,把丙崽抬到祠堂前。香火也即刻點(diǎn)燃。
“丙相公……”
“丙大爺……”
“丙仙……”
漢子們伏拜在他面前,緊緊盯住他,對他額上的抬頭紋充滿希望。
丙崽剛坐過滑竿,十分快活,臉上笑紋舒展,鼻涕炸了一個泡。他把停止不動的滑竿踢了一腳,發(fā)現(xiàn)它還是不再動,翻了個白眼。
實(shí)在不好理解。
是不是他要高興了才會顯靈?有人狠狠心,把家里珍藏很久的一塊粽粑找來,貢獻(xiàn)給雞頭寨第一大高人。丙崽這才興奮起來,急急地掰粽粑,沒抓穩(wěn),掉了一塊,其實(shí)就掉在他右腳邊,但他腦袋轉(zhuǎn)起來不靈便,輪著眼皮居然朝左邊望去。這樣個吃法,是吃一半掉一半。每掉一塊,他照例去找,照例找錯了方向。有時也能陰差陽錯,發(fā)現(xiàn)了前幾次掉下的碎粑,他撿起來就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