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氣絕,一聲聲卡在喉頭,好半天沒有放出來。但門外的黑暗里還是沒有回應,只有此起彼伏的豬叫,還有聾子用木勺刮桶的嘩嘩聲。
九
啞巴半夜里大叫一聲,醒了過來,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他打開電燈,手忙腳亂去嫂嫂那邊看看,發(fā)現(xiàn)女人果然呼吸粗重,面色蒼白。
他嗷嗷地叫著,給嫂子加了床被子,又打來一盆熱水,洗去嫂嫂的眼淚。嫂嫂的內衣汗了個透濕,看來得找一套趕緊換上。
看著他笨手笨腳地忙碌,女人卻無力勸阻,只能一手抓住對方的手。啞巴被這只手咬了一口似的,渾身一震,兩膝發(fā)抖,有一種全身中毒的僵硬。但他越是想抽手,對方就把他的手抓得越緊,緊到了咬筋鎖骨的程度,好像不光是要勸阻他了。
“你摸摸……我的話?!迸税阉氖掷蜃约盒乜?,讓手摸到自己的心跳,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啞巴摸到滾燙的體溫,更嚇了一跳,好容易掙脫女人的手,去捶響了鄰居的門,捶響了隊長家的門,捶得滿村都是咚咚咚的震天響。人們來到二香的床頭,都大吃一驚:怎么病成了這個樣?他們找的找郎中,打的打電話,還有人卸下門板作擔架,要把二香直接往衛(wèi)生院送。在隊長的安排下,啞巴去找德成回來。
啞巴用手電筒尋找田埂上的摩托車胎痕跡,一旦沒發(fā)現(xiàn)痕跡,就使勁縮縮鼻子,狗一樣尋找汽油的味道,尋找哥哥的發(fā)油味、煙垢味以及特有的汗氣。還真靠了這只狗鼻子,他走過小橋,穿過竹林,繞過墳地,一舉把德成找到了。這是鄰村一個小寡婦的家,門口停著德成的摩托車,窗子里冒出笑鬧。啞巴從門縫往里一瞄,果然看見了德成那肥大的腦袋,還看見桌邊另外三四個男女,桌上的紙牌,酒杯與剩菜,煙盒與散鈔……
他推門進去拍德成的肩,指指屋外,比劃出長頭發(fā),做出病痛纏身的神態(tài)。
德成白了他一眼,吐掉一個煙頭:“你來做什么?去!回去!”
嗷嗷嗷——啞巴急得直跺腳。
“死聾子,起什么鬼飆?”
有一個男人看出了啞巴的意思?!暗鲁?,他是說你堂客病了吧?莫打了,跟他去吧。只怕你還要去醫(yī)院呢?!?/p>
德成大為不快,“媽媽的,人倒霉鬼就上門。好好好,我就回去?!闭f著又拍出一張牌,笑著大叫:“調主!這回你們的酒罰定了哈哈哈……”
“德成……”女主家也注意到啞巴的神色。
“打吧打吧,打完這一輪。”德成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她那是老毛病,死不了的?!?/p>
話未落音,他突然整個身子沉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啞巴不但抽走了德成的椅子,而且提起桌面一掀,把紙牌酒盅什么的掀得四處飛濺,嚇得女主人尖聲大叫。人影晃動之際,電燈泡搖來晃去。
德成爬起來,惱羞成怒就是一拳。
啞巴一動不動。
德成再給他一掌,響亮無比地扇在他臉上。
啞巴既不避讓,也不招架,看來也沒準備還手,只是直愣愣地盯著對方,看對方是否準備出門。
“滾——”德成抹抹頭發(fā),整整衣襟,又在桌邊坐下,“今天見了鬼不成?老子偏不回去!來,洗牌,再來!”
啞巴肯定看懂了對方的口形。他現(xiàn)在開始還手了,嘩啦一聲再次掀翻了桌子,然后隨手抄起一張條凳,鋪天蓋地打將過去,不但把德成打翻在地,還把剛才同情他的男人也掃倒在墻角——完全是打紅了眼,氣昏了頭?!皨寢尩哪阆沽搜酆??”墻角里的男人委屈地大叫。但啞巴不知道他叫什么,嗷嗷聲中又一凳子撲向窗臺,把鏡子和暖水壺也當成妖怪,拍了個稀里嘩啦。要不是有人攔腰抱住他,女主人也可能在他面前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