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一百眼井,一個都不能少

一朝權(quán)在手 作者:南臺


大灘口面對的這條溝無名,以前無人提起,現(xiàn)在大家說起時,只能以手指著說“那條溝”?!澳菞l溝”溝垴不深,對打壩蓄洪來說,承雨面積小,洪水也小,壩的安全性大些,是優(yōu)點;但對打井匯流來說,溝垴短,可供選擇的地方也少了,卻又成了缺點。

曹兀龍剛帶了張玉林來時,還興沖沖,一大幫人鬧哄哄在溝里嚷,走了一個來回,只定了七八個井位,許多人泄了氣,都散漫了。張玉林年輕,覺得這事關(guān)系重大,臉上的汗便下來了。馮彥虎被女人掏空了身子,體力不支,便勸:“曹書記,休息休息吧,讓小張帶人去定。你跟著,壓力太大,小張緊張。”曹兀龍也有些累,就同意了。

他們剛坐下不久,文戈找來了。曹兀龍見他這時候才來,心里早憋了一股氣,但他已經(jīng)知道他是丁義川的親戚,只得把火壓下來,臉上還帶出一絲掙出的笑意,伸手給文戈。文戈倒一愣,這種近于友好的態(tài)度可是從來沒有過。他還沒參透是怎么回事,曹兀龍問起了簡報。簡報文戈還沒有動筆,他想這下要挨一頓臭罵了,不料曹兀龍只扭了扭臉,心平氣和地說:“抓緊。抓緊寫出來。你就不要在這里磨時間了,回去寫去。”

意外。文戈準備接受一個雷霆,灑下來的卻是細雨。這不符合曹兀龍的性格。他正準備走,張玉林、周兢幾個來了。張玉林被緊張和羞愧折磨著,黝黑的臉上透著紅,十分不好意思地說:“曹書記,我實在沒辦法了。這溝里不可能有水,那幾個井位都是勉強定的,有沒有水都不敢說,再實在找不出來了。”

曹兀龍的反應(yīng)使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他忽一下站起來,一臉怒容,粗暴地朝年輕的技術(shù)員一揮手,喝道:“你走!你回去!我叫你來是叫你找水的,不是叫你來和我對抗的!這溝里怎么就沒水了?你說沒水就沒水了?你是皇上,金口玉言?還成怪事了!你走吧!這里用不著你了!你愛干啥干啥去!——別的人都跟我來,我還不信定個井位能把人箍??!”

別人當然不知道,曹兀龍實際是把兩個憤怒加一起爆出來的,剛才文戈沒有寫好簡報他就已經(jīng)怒不可遏了,懾于丁義川的地位,他只能窩在肚子里,技術(shù)員又迎頭給了他一瓢冷水,他再也壓抑不住地爆發(fā)了。本來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隊干部們啥話都不敢說,只得跟了他再去步那條干溝。

張玉林不敢走,悄悄跟在隊伍后面。一個隊干部告訴了曹兀龍。曹兀龍回頭吼道:“你走!你走!不要跟我!跟我干啥呢?”

張玉林不敢走,也不敢跟,只得悄悄地在溝口等著。

曹兀龍隱約聽人說過,“兩溝夾一嘴,當中必有水”。遵照這個原則,他很快就確定了一批井位。等他轉(zhuǎn)回來一圈,問跟在身后的大隊會計:“定了多少了?”王銀江說:“四十四個?!辈茇}堈f:“才四十四?你數(shù)對著嗎?”王銀江笑說:“差不多。頂多錯上一兩個?!?/p>

馮彥虎自從知道這個瘦會計告了他的狀后,就一直盯著他,這陣兒再也壓不住了,臉一黑,厲聲說:“什么叫‘差不多’?讓你記數(shù)著呢,記了半天,還‘差不多’!‘差不多’誰不會說,還要你記啥!”

王銀江斂了笑,以肯定的口氣說:“四十四個?!瘪T彥虎臉更黑了:“你不要在這里蒙混過關(guān)!我看你欺瞞領(lǐng)導欺瞞慣了,剛還說‘差不多’,怎么一下就四十四了?你這不明明是糊弄人?”

王銀江無言以對。大家都覺得馮彥虎今天嚴厲得奇怪,幸虧曹兀龍一心在井位上,招呼大家再去定,才打斷了他繼續(xù)尋釁。眼看已到散工時候,為了加快速度,兵分兩路,一路曹兀龍帶領(lǐng),一路馮彥虎帶領(lǐng),沿溝兩邊走下去,按缺的數(shù),一邊至少還要定二十八個。曹兀龍下了死命令:“一百眼井,一個都不能少!哪邊定不夠數(shù),今晚就不要回去!”大家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但無人敢說個“不”字。

等兩邊在溝垴會合,數(shù)字加起來,還缺十幾個。大家的沮喪就別提了。惟有曹兀龍絲毫沒有倦意,兩只環(huán)眼在夜幕中閃著光,命令兩支隊伍沿原路返回,一定要定夠一百之數(shù)。

天已全黑,差不多所有人的精神都被累餓擊倒,哪里還管溝呀嘴的,揀個山腳平地,搬兩塊石頭一壘,就喊:“又一個,記上!”記數(shù)的人應(yīng)一聲多少個了,這個井位就算定下了。

這樣走到溝口,兩邊一合計,還差一口。人群中一下亂了,有的說記錯了,肯定夠了。有的說,九十九是吉利數(shù)字,好。有的說,百井匯流,“百”是指多,不一定非要一百口。曹兀龍知道這些人是怕再跑一趟,他也乏了,才說:“好吧,今天就到這里,明天再說?!?/p>

馮彥虎早就支撐不住,別人說話的當兒,他已經(jīng)乏驢借坡躺下了,見曹書記松了口,他才來了點精神,斜躺著高聲說:“別的人都走,大隊會計再去數(shù)一遍。鬧清楚到底是一百,還是九十九。數(shù)清楚了晚上來給我和曹書記匯報。”

王銀江恨得直咬牙,真想沖過去揍老家伙一頓,但只能忍著。周兢見天太黑了,一個人碰上狼不是耍的,就說:“馮主任,我留下和會計兩個數(shù)。一個人怕數(shù)不清?!瘪T彥虎心里嗔他多事,也不好拒絕。

人群走遠了,王銀江氣得把本本往地上一摔,指著黑暗處罵道:“老嫖頭,我 × 你媽!你個嫖頭不得好死!”

周兢坐地上慢條斯理地卷煙,說:“你坐著吧,這陣兒再罵,你老子能聽見!”王銀江說:“我都快餓死了,能走動呢!再說,這么黑,看都看不見,咋數(shù)?”

周兢點上煙,慢慢吸著說:“數(shù)啥呢,咱們把這個煙抽了就回。他們頭里走,咱們后頭跟著。誰數(shù)它去呢!那么多人都沒數(shù)清,咱兩個能數(shù)清。咱們回去就說一百個,他誰不信了自己數(shù)去。”王銀江高興得“嘿”一聲,在黑暗里伸一下大拇指:“周支書,高!高家莊!”

周兢卷支煙點著抽。一個黑影悄悄地過來了。王銀江本來就心虛,一下跳起來,喊一聲“哎喲,鬼——!”,就在地上摸石頭。那黑影忽然說話了:“不要打,我是張玉林!”

周兢也心跳,卻還撐得住,說:“你咋還在呢?”黑影帶著顫聲說:“曹書記發(fā)那么大脾氣,我咋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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