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文戈剛起來,李錦竹就來了。文戈問:“這么早你來干啥?”李錦竹笑道:“還早?我來過一趟大隊了,你沒起來,我到學校去通知他們上工地,通知完才回來,你還說我早。”
文戈詫異:“小學生還上工地?”李錦竹說:“當然?!蔽母臧櫭迹骸靶W生娃娃,到工地干什么?又不是除四害打蒼蠅?!?/p>
李錦竹笑道:“地區(qū)熊書記要來視查,你不搞一個熱火朝天的場面?”文戈說:“那也不能耽誤娃娃們上課呀!”李錦竹搖頭笑道:“你還活在上世紀?!?/p>
文戈說:“不是我活在上世紀。我也知道大家都在這么干。我只是不理解,這么一級哄一級,哄到啥時候去?”李錦竹說:“不是一級哄一級,而是一級一級都需要哄?,F(xiàn)在的人,誰是傻瓜?誰都比你、我精明。問題是,小官想升大官,大官還想升更大的官,怎么升?得造點成績吧?小官兒連吹帶造,吹一個大氣球,大官兒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得假裝受騙,為什么?他承認了下邊的成績,他也就有了成績!”
文戈說:“他們這樣升了官,老百姓就倒了霉?!崩铄\竹說:“老百姓倒什么霉?”文戈說:“會戰(zhàn),造田,沒收益,不是勞民傷財?”李錦竹點頭:“這么說也有道理。可是,也有老百姓的好處。比如說,要會戰(zhàn)了,救濟糧會多分些,老百姓受益了吧?那一百臺抽水機,能抽水澆地,當然好,不能抽水澆地,砸了賣廢鐵也是一筆收入?!?/p>
文戈說:“可那是國家的錢呀?國家吃了虧呀?”李錦竹笑起來:“這兒一個一心為國家著想的人,國家怎么沒發(fā)現(xiàn)?國家任命錯了,應(yīng)該讓你當書記,卻任命給曹兀龍了。嘿嘿嘿……”聽他玩笑,文戈反無話可說了。
李錦竹說:“不開玩笑了,我還有一項任務(wù)。馮副指揮讓我看一看呂副指揮家搬完了沒有,我得看看去?!蔽母暾f:“呂翠兒搬來了。在西北角角那間房里?!崩铄\竹說:“那我去看看?!闭f著,一搖一晃去了。
他站呂翠兒屋前喊:“呂指揮,呂主任,呂翠兒主任。起來了嗎?馮主任叫我來看你?!蔽堇锇蛋档貞?yīng)一聲:“李秘書嗎?你等等,我給你開門。”接著一陣石板、杠子響,門開了。
李錦竹進屋去,卻一下愣住了。一間冰冷的空房。一個冷炕??簧蠜]有席,只鋪一條尿跡斑斑的破氈。一條棉毯疊成四折給孩子鋪著。孩子還未醒,裹在一床爛棉絮里??幌乱粋€半新的小木箱。箱蓋上放一個搪瓷小盆、一個粗瓷碗。兩只山上折來的當?shù)亟凶觥巴脙簵l”的筷子??活^上一個罐、一口小鐵鍋,鍋蓋缺了一塊。——這是她的全部家當。
李錦竹看看冷炕,問:“你昨晚就睡在這里?”呂翠兒眼睛一紅,忙低了頭,半晌才說:“我抱著鑼鑼坐了一晚上。”她頭低著,兩滴淚掉在了地上。她穿得還是那么新,但不再給人干凈利落的感覺,卻覺得與這里那么不協(xié)調(diào)。
李錦竹看看炕下沒有生火的土爐子,自言自語念叨:“這人還能受得了!”他忘了來這里干什么,茫然地出來了。走幾步才想起是來傳馮彥虎話的,折回去說:“哦,忘了。馮主任叫我告訴你,地區(qū)的熊書記要來視察,叫你催一催周支書,無論如何今天工地上要上人。馮主任叫你也去?!彼q豫了一下,“不過,依我說,你還是自己看吧,能去了去,實在不能去,我給馮主任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