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午了,支部書記們還未到齊。馮彥虎心里著急,幸虧曹兀龍昨夜睡得不好,早上起得又太早,這陣兒午睡尚未起,他想趁這個時間開個預(yù)備會,提前給大家打個招呼。
會議在公社會議室里召開。馮彥虎是個粗人,且長期在農(nóng)村工作,知道大家最反感搞形式的東西,所以開始時沒念“最高指示”,也沒有唱“東方紅”。他看了看七零八落的幾個部下,說:“我給你們先打個招呼,今天下午的會是曹書記召開的,你們都小心一點!要認真聽,坐端,精精神神的,不要交頭接耳,不要東倒西歪,不要亂走動。屎尿提前都騰空。有痰的,老早兒咳盡,書記講話時不許亂咳嗽。尻子都夾緊,誰要放屁,叫我聞著,你就小心著!”
支書們“哄”的一聲笑了。椽空間一只麻雀被驚飛出來,在窗玻璃上亂撞。馮彥虎怕曹書記開會時干擾,讓開窗放了出去。待平靜下來,他接著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曹書記把咱們公社定為他的‘點’了。這是好事、大好事?!?/p>
下面一陣騷動,紛紛說:“以后咱們要救濟糧就方便了!”馮彥虎冷笑:“眼光不要那么淺,不光是救濟糧的問題,方方面面的好處多著呢!”
下面亂了一陣,討論書記來蹲點的好處。馮彥虎聽了一陣,繼續(xù)說:“今天的會是征求意見會。書記要搞一次大會戰(zhàn):在紅沙溝的大灘口造三千畝水地,打一百眼井,搞百井匯流!”
會場上一下亂了,說什么的都有,說得最多的是大灘口是膠泥底,不長莊稼,也沒水。馮彥虎見下面亂說,鎮(zhèn)喝一聲:“不要亂講!”他等靜下來才又說:“我可告訴你們,這是已經(jīng)定下來的事情,書記說征求意見,那是走群眾路線,也就是個形式,把你們當(dāng)一回人,你就都掂量著些,誰要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要覺著他比書記還能,敢亂講,講出岔子來,我可饒不了你們!提意見應(yīng)該怎么提?就是補充、完善領(lǐng)導(dǎo)的意圖。要補臺,不要拆臺!誰要說風(fēng)涼話,亂起哄,你就小心著!”
一句話未完,曹兀龍出現(xiàn)在門口,接過話茬兒去說:“誰要說風(fēng)涼話,亂起哄?”馮彥虎趕緊站起來。支書們也都站起來。有人鼓了一下掌,提醒了大家,掌聲七零八落地響起來。
文戈和李錦竹也來了。曹書記開講,又問誰要起哄,沒人敢應(yīng),都笑。曹兀龍說:“起哄、說風(fēng)涼話也沒關(guān)系么。毛主席說了,共產(chǎn)黨的哲學(xué)就是斗爭哲學(xué),咱們斗一斗么!階級斗爭,一抓就靈,我正想抓一抓你們公社的階級斗爭呢,誰想自動跑出來,歡迎么!”
他亂七八糟說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入正題,說今天是征求意見,看大灘口會戰(zhàn)行不行?文戈聽他已經(jīng)定了才來征求意見,嘀咕一聲:“定了還征求什么意見?”
李錦竹悄悄在文戈跟前咬耳朵,說:“你看咱們這位書記的面相,五岳還算豐隆,但中岳不峻,中岳不峻則無主見,即使當(dāng)官,也是個昏官。四水更談不上秀,他那一對牛眼破壞了臉上風(fēng)水……”文戈怕人聽見,悄悄在他腿上掐一下,李錦竹才不吭氣了。
正講著,一個滿臉皺皮的男子推門進來,看著馮彥虎說:“馮主任,縣上電話,說曹書記要的一百臺抽水機送來了,問到了沒有?”馮彥虎說:“到?jīng)]到你沒長眼睛,還來問我!”大家“哄”的一聲笑了。
男子趕緊關(guān)上門跑了。馮彥虎抱怨:“一點腦子都沒有。那是火柴盒盒,在我口袋里裝著呢!”眾人又笑。
李錦竹悄悄給文戈說:“山口的活寶——‘李線長’。馮的小跑兒,送信,放哨,啥都干。”文戈沒聽清,正開著會,也不好問,就沒吭氣。
馮彥虎站起來,說:“我插一句。剛才大家可能已經(jīng)聽到了,縣上給咱們送來一百臺抽水機。我告訴你們,這是曹書記給咱們公社的!你們知道不知道?省水利廳給咱們縣上才給了二百臺,曹書記一下就給了咱們一百臺!大家想想,咱們沾了多大光!”
正說著,轟隆隆一陣汽車響,幾輛大卡車開進了公社大院,支書們要看抽水機,有的扒窗子,有的干脆跑出了會議室。馮彥虎想制止,曹兀龍笑著說:“叫看去?!瘪T彥虎一揮手,全跑出去了。
文戈和李錦竹愣在那里。文戈問李錦竹:“這意見就這么征求完了?”李錦竹見曹、馮都出去了,悄笑說:“那不完了,還等你總結(jié)呢!”文戈說:“大家還沒有發(fā)表意見,就完了?”李錦竹笑道:“征求意見也就是走個過場,你還當(dāng)真了?”說著,把文戈推出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