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裳注意到,人們在這個“達利力場”中穿行,或者在某一處停留的時候,常常會有一些共同的表現(xiàn)。比方說,他們會摸著下巴上的胡子茬,低聲地問同伴:你覺得這幅畫是什么意思?或者,他們會帶著不太肯定的語氣說:這些大大小小的叉子,我看是對男性的異化。更多的人把狐疑藏在心里,只能通過他們的表情來推測。
幾乎沒有誰能完全猜到達利的意圖所在,達利常常說自己是一個瘋子,一個天才瘋子或瘋子天才,正常人很難完全理解他的行為。但是他的畫卻并不因為你不理解而喪失效用。恰恰相反,總是能帶給站在它面前的人強烈的感覺。
通常這是一種怪異的、讓人很不舒服的、驚慌的感覺,仿佛它一語道破了某些在心里隱藏得很深的可怕東西。
韓裳把注意力從周圍的參觀者們身上移開。在決定直面達利的作品之后,卻總是被這樣那樣的事情吸引,她覺察到自己的問題了。
從踏入這間展廳開始,她已經(jīng)下意識地知道,達利會帶給她特別的經(jīng)驗。潛意識會試著讓人避開不愉快的事情,但這并不總是正確的選擇。許多時候,人需要的是面對而不是逃避。
她抬起頭,面前的是達利最著名的畫作――《記憶的永恒》。
這幅作品完成于1931年,首次亮相于1932年紐約朱利恩?列維畫廊的超現(xiàn)實主義多人展上。畫中耷拉在樹枝上的“軟表”形象,已經(jīng)成為整個二十世紀最具象征意味、最奇特的幻想之一。韓裳在印刷品上看過這幅畫,但她沒想到,和真正站到這幅畫的面前比,兩者之間的感覺差異會這么巨大。
躺著的怪物,幾塊軟軟垂下的鐘表,盤子里的螞蟻,遠處的山脈和藍色中有著一抹明黃的蒼涼天空。這些極不協(xié)調(diào)的物件出現(xiàn)在同一個空間里,卻組合成了強烈的寧靜,而這寧靜又延伸成了永恒――極其怪異的永恒。
韓裳的心突然猛地跳動起來,畫面中央那個怪物,那匹頭隱沒入黑暗中,而尾部長著眼睫毛、鼻子和舌頭的馬讓她移不開眼睛。她產(chǎn)生了錯覺,看到這個怪物開始慢慢移動,四周的黑暗像波紋一樣一圈圈蕩漾起來。
韓裳閉上眼睛,她想讓自己鎮(zhèn)定一下,可是幻覺并沒有消失,反而在她的身體里,在她的顱骨之間來回穿梭著,化成一些似曾相識的影像。
不能這樣!韓裳知道她還站在展覽廳,而不是在自己家里,可以慢慢等待幻覺消失。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她失去了重心,仰天倒了下去。
展廳里響起一片驚呼聲。
《記憶的永恒》,1931,達利。
注1:弗洛伊德早期認為人類有兩大基本本能:性欲本能和生存本能。他將性欲本能的能量稱為力比多,它驅(qū)使人追求快樂原則,釋放本能。弗洛伊德認為力比多暗中推動著人類的許多行為,決定著人一生的主要活動。小至個人發(fā)展、心理失常、創(chuàng)造活動等,大到社會習俗、宗教制度及人類各種行為等,都受到利比多潛在的支配與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