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兩指寬的布條在息衍手中,燈下,他已經(jīng)反復讀了很多遍。
那是一封極其簡單的信,是以炭筆草就,布條也像是隨手從衣角撕下的,隨意到了極點。
吾兄如晤:
我聞事發(fā)突然,聯(lián)軍以尸亂被困殤陽關(guān)。此術(shù)是尸蠱之法,傳自云州,東陸識之者少,唯太仆博學,或有所聞。尸蠱噬人精魄,可用于尸體,亦可用于活人,重傷之人若為尸蠱所噬,則失卻本性,與死者復蘇無異,皆喪尸也。尸蠱至難拔除,然有破綻。以尸蠱起萬余死者,是秘術(shù)大陣,謂尸藏之陣。有陣則有陣主,陣主猶在殤陽關(guān)內(nèi)。陣主死,秘法破。此事我告于兄,或為加官晉爵之機會。憑兄自決。
弟沐手謹奉
息衍終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把布條重新卷了起來,塞進腰帶里。
“叔叔,這上面,到底是說的什么?”守候在門口的息轅實在忍不住好奇心,湊了過來。
“是說要解我們現(xiàn)在的危局,只需要殺一個人而已?!毕⒀艿氐?。
“一個人?”息轅瞪大了眼睛,“誰?”
息衍看著心急的侄兒,苦笑了一聲:“我要是知道,豈不早就找出來殺掉了?”
“不知道?那可怎么辦?”
“按照我猜的,這個人會自己出現(xiàn)的,因為他還要殺我們呢,他不出現(xiàn),怎么殺我們?”息衍笑著問侄兒。
息轅一愣,無以回答。
“我現(xiàn)在倒是好奇,這個暗中幫助我們的人到底從哪里跳出來的,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息衍幽幽地問。
“會不會是圈套?”息轅道。
“現(xiàn)在不是猜疑的時候,我們是在存亡之地,即便是圈套,也只有嘗試!”息衍握拳,輕而有力地砸在桌面上。
“叔叔早點休息吧,白大將軍下令,明日焚燒戰(zhàn)死將士的尸骨,免得疫病流行,也算是葬禮。白大將軍說這次死傷慘重,是國家之殤,軍人之殤,所以請諸國大軍百夫長以上,除去值守的人都到場,算作哀悼死者?!?/p>
“這時候還搞這種花哨的葬禮,大概白毅也是被傷到了,心里難過?!毕⒀苷f到這里沉默了一會兒,“真正令他難過的,是他自己下令殺的那些傷兵吧?對于白毅這么一個驕傲的人,這樣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
中午,耀眼的陽光下,尸首堆積如山。
這是陽光最盛的時候,是生長的力量彌漫整個世界的時候,死亡的氣息也因此退避消散,怨恨的靈魂不會趁機作祟。所以東陸諸國的葬禮都習慣于安排在正午開始。
楚衛(wèi)國的軍士們將一具一具的尸體抬了上去,層層疊疊地堆著,每一層鋪一次木柴,灑一次油料。尸堆的周圍滿是低頭默哀的軍士們,他們每個人都是面色枯黃,神情悲涼,緊抿著嘴不出聲。他們都是見識過戰(zhàn)場的人,卻從未見過這么多的尸體這么堆積著,而這些人都曾是他們的戰(zhàn)友和兄弟。巨大的尸山仿佛死亡的圖騰那樣令人悲惶而憤怒,年輕的軍士們?nèi)滩蛔≥p輕地戰(zhàn)栗。
最后一具尸體終于也被抬了上來,是一身百夫長裝束的薛大乙。他死的時候還是一個普通的老兵,可是臨危不亂,高聲示警,立下了大功,否則這次危機并非簡單地殺死幾千個傷兵便能解決的。從人群里找出他的尸體之后,白毅下令追升他為百夫長,身著百夫長的盔甲進行火葬。
“大將軍,一切都準備好了?!庇H兵走到白毅身后。
“點火。”白毅的聲音嘶啞。
親兵們接了命令,各自點燃了火把,他們奔跑幾步,接近尸堆,全力擲出了火把?;鸢崖湓跒⒘擞土系氖w上,立刻引燃了熊熊的烈焰。火焰由上而下地卷動,尸堆最后化作了一個黑煙滾滾的火山,燃燒尸體的味道其臭無比,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嘔吐。
可是沒有人敢動彈,因為白毅不動。
白毅就像是石像般站著,面對著正在逐漸變得焦黑、化為灰燼的尸體,這些人都曾是他的士兵。他站得最近,令人覺得他就要被火焰和黑煙卷進去,可是對于高溫和惡臭,他像是全無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