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水里游泳的時候,一條體形碩大的魚向我游來。我估計,它的長度應該在八十厘米左右。這個家伙看上去不像是活的,反倒更像是死的。我能夠辨認出一種生物尸體腐爛的程度,而這樣不期而遇的事情我在以后的生活中只經(jīng)歷過兩次。如果是人的話,事情就簡單得多。他們會想方設法遮掩這種生命的過渡狀態(tài)。既是在對自己掩蓋,同時也是在對別人掩蓋。
這條魚并沒有游向其他的地方,而是沖著我來了。我只能伸手把它抓住,于是它靜靜地待在水里。
“把爸爸叫來,快一點兒。這件事會上報紙的?!蔽页绾暗馈?/p>
他穿過附近的街道,一直跑到報社的辦公室里,把父親叫了過來。他穿著他的游泳褲,那游泳褲就像他本人一樣濕漉漉的。他的后背上就像長出了一對翅膀似的,一路狂奔,并且說服了父親。而父親也像他一樣飛快地跑過來,急急忙忙地扯上皮革背帶,把他的照相機挎在肩上。也許這會是一個突破。
“小孩在波羅的海中赤手空拳地抓住了一條碩大的魚。”
標題就是這樣的,也許會比這再聳人聽聞一些。不管怎樣,報社應該會支付一筆不多不少的稿費。
那條魚一動不動地待著,死魚什么樣子,它就是什么樣子。對我來說,我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平靜。當然我并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如何發(fā)展下去,但是我預感到,我只需要耐心地等待著時機,毀滅性的結局一定會到來。
他們兩個人真的跑了過來。當然他忘記了把他的鞋脫掉,再把他的褲管挽得高一些,他就這樣跑進了水里。
“你,出來,出來。魚還在你的手里嗎?出來!”
我把魚慢慢地從水里拿出來。非常非常慢,因為我覺得,這條魚的尸體好像要四分五裂了。
在岸邊聚集了一大片人,為記者拍照提供了一個非常不錯的背景圖案。
事情取得了成功:我和我的獵物擺出一副打獵歸來的樣子,并且被拍照記錄下來。之后我把魚扔在了地上。它隨即摔成了碎塊。人群中發(fā)出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之后便突然鴉雀無聲了。
“把它埋起來,快點,把它埋起來,孩子!”他生氣地說道,緊接著便離開了。
這個孩子按照要求這樣做了,他的臉漲得通紅,內心則充滿了惱怒與失望。
我重新回到水里,把手洗干凈。
“那條魚是死的。這你知道,可是你讓我?guī)缀跖鼙榱税胱?。”他一臉疲憊地說出了這句話,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老二很有可能看出來了,現(xiàn)在就連這個最弱小的家伙都敢于利用他為自己謀福利。
就應該這樣,現(xiàn)在機會來了。我輕輕地對他耳語道:
“但是這么做很有成效?!?/p>
我的兄弟猶豫了一下子,接著他一把抓住我,把我壓到水里。我無法呼救,但是我可以做出淹死了的樣子。因此我盡一切可能,大口大口地喝水,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與此同時,他和身邊的一位游泳者一起大喊呼救。
“我的兄弟,他死了!”
人們從四面八方擁來。他們把我從水里拉了出來,并把我放到了沙灘上。
“大家都靠邊讓一讓,我是醫(yī)生,讓我過去?!?/p>
從這一刻起,一直到我重新恢復知覺,據(jù)說大約過去了一個小時。我被送進醫(yī)院住了幾天。
比這更為重要的是,他必須再跑過來一趟,并且還要拍照。給我拍照。這一次他的新聞比起上一次的更加具有爆炸性。他無法控制這些消息的傳播,必須對內容如實報道。
和捕魚一事在時間上的關系自然而然地演變成了內容上的。在家里,他怒氣沖沖地發(fā)動攻勢,把一切都歸咎于我的兄弟。盡管我的兄弟向他發(fā)誓,他只是想把我輕輕地按倒在水里,然而他這么做卻只能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醫(yī)生給警察提交了一份報告,警察則在一天以后和一位青少年福利局的女士一起來到了我們家。哈爾特穆特在醫(yī)院里把一切都告訴了我。直到今天為止,我還是無從得知,哈爾特穆特究竟知不知道我的計劃。
由于沒有盡到監(jiān)護兒童的義務,青少年福利局威脅將要立案處理。人們把整個事件看成是我的兄弟企圖謀殺我。他這樣做純粹是出于惱怒,因為我和那條魚在一起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他則沒有。
一切都被一字不落地認真描繪和記錄下來。諸如家長們在哪里,我們這些孩子是否經(jīng)常獨自待在海灘上,父母如何掙錢來維持日常生活,為什么那些來度假的客人總是來我們這里租房。
我在腦海里想象著,那兩個人由于沒有機會去大聲地抗議,該會有多么悲哀。他們自然將滿腔的怒火都發(fā)泄到了哈爾特穆特的身上。
我當時打定主意,如果我打算在我生命中的某一天說出真相,那么我只告訴他一個人。但是我應該怎么樣向他來解釋我的想法呢?本來我應該再告訴他一件事:他無法學會的那些東西,我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經(jīng)通過自學學會了。我必須等待,也將會等待。
一位編輯被派來報道這次事件,并以隱去當事人姓名的方式向所有人說明,父母往往容易忽視他們對孩子的監(jiān)護義務。青少年福利局也以書面的形式做出了說明,認為他們以后最好應該放棄向度假的客人們提供房屋租賃的服務(此外他們還順便提到了有關登記報稅的情況),否則他們不排除會將我的兄弟送進教養(yǎng)院。
為了對我進行保護,在接下去的幾個月里,青少年福利局的那位女士會定期來談話。
在這一年里我們不可以再單獨去海灘。一家人真是其樂融融啊。
已經(jīng)登記預約來度假的那些客人取消了訂單,其中也包括屠夫的妻子。爸爸媽媽他們兩個人制訂了一個家庭財政計劃。此時爭吵與喊叫更加頻繁了,寫稿賺錢的任務也更重了。我們吃得很少,而且吃的東西永遠沒有什么變化。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搞到了一些更便宜的牛奶。結果總是煮牛奶麥片粥,喝得我們直反胃。還有一次他拿來了一大塊干酪。至于是從哪里拿來的,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幾乎見不到他。他開始在鄰近的州首府那里兼職寫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