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是大浪淘沙剩下來的,先前的四個陪嫁丫頭,就剩她這一個碩果僅存。本來陪嫁丫頭的任務(wù)就是怕自家小姐用不慣婆家那邊的人,跟過來好好服侍的,這下子四個人的擔(dān)子一肩挑,想閑都閑不下來。如果鳳姐是這個“家”的主席,那她就是“總理大臣”或者“秘書長”。
一個家最重要的是財權(quán)。抓住財權(quán),就是掌握了經(jīng)濟命脈。鳳姐這么聰明的人,就算沒學(xué)過管理學(xué),憑著本能也知道工作要點是什么,所以這一塊的工作絕對要派一個極端可靠的人來負(fù)責(zé),所以她就交給平兒了,既當(dāng)會計,又當(dāng)出納。而且鳳姐又是有名的高利貸專家,這一塊大蛋糕連賈璉都不許染指,也是平兒給她打理著。她腰上帶的一大把鑰匙里,肯定有鳳姐的錢柜的鑰匙。有人擔(dān)心,要是平兒貪污怎么辦?問題是,她會貪污嗎?她敢貪污嗎?
除此之外,她還管理著鳳姐一應(yīng)的人情往來。鳳姐初會秦可卿的弟弟秦鐘,平兒送過去見面禮。大觀園里賞雪詠梅,邢岫煙家里窮,連避雪的衣裳都沒有,凍得哆哆嗦嗦。她看見了,把鳳姐的一件大紅羽紗的褂子也拎出來,叫人送給岫煙去。去的人肯定不說“是平兒姐姐讓送來的”,而是說“鳳奶奶讓送來的”,所以平兒是替她做人情―――別看鳳姐平時看錢親,這種花錢買面兒的事兒她還是肯干的。
另外,她還是鳳姐的貼身生活秘書。鳳姐出門,平兒看家,有什么事兒平兒就能做一半的主。接下賈蕓賄賂鳳姐的冰片和麝香,接待打秋風(fēng)的劉姥姥,都是她的事。老婆子走的時候,她還送自己的襖兒和裙子―――又不是拿不出來的,何必不樂得大方些。這就是平兒等大丫頭的會做人處―――鴛鴦不是也同樣送了劉姥姥東西?別小看這些小事,什么叫為人處世?這就是為人處世。
一天算下來,平兒真是又忙又累,從早起睜開眼睛就沒一刻得閑的,整個兒一瘋狂陀螺。拿著鑰匙開箱子,帶著人給賈蓉抬屏風(fēng),是她的事;鳳姐病臥,想起什么來,動動嘴,她就得一趟趟地跑出去回王夫人。直到鳳姐睡了,她才能睡。甚至鳳姐睡了,她也不敢睡。鳳姐在賈珍那邊辦秦可卿喪事的時候,她每天得負(fù)責(zé)叫起呢。
操心勞力,累個臭死,想睡個安生覺都沒機會。不過一個通房大丫頭,掙的月錢多不過一二兩銀子,干的卻是這么百般辛苦的差事。要是擱在現(xiàn)代,她還能要求加薪,那時候卻連一句怨言都不敢說出口。如果偷懶,發(fā)怨言,充大爺,估計早被鳳姐打一頓,攆出去了。
不過鳳姐可不傻,這么忠心的丫頭,哪兒找去?旺兒家的來送利錢銀子,賈璉在場,平兒都要扯個謊瞞起來,生怕他把小姐的錢給要走花了。這么大個家,走到哪里丫頭婆子一大堆,這個也叫奶奶,那個也叫奶奶,不是怕她的,就是想從她這兒撈什么好處的,還有誰是平兒這么一心不二地待自己好的?
四 平兒是只玲瓏果
一個“忠”字掰兩半,一半是愚忠,一半就是精忠―――精明的忠。
平兒對鳳姐也忠,但不愚,很精明的忠。鳳姐唱白臉,她就唱紅臉。鳳姐干壞事兒她管不了,但絕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鳳姐耍威風(fēng)她也惹不起,但絕不跟著狐假虎威,火上澆油。
鳳姐忙著過生日,賈璉忙著偷情,派小丫頭在門外頭站崗,被鳳姐發(fā)現(xiàn)了,抬手就是兩個大耳刮子。平心而論,礙人家什么事!你老公偷情,又不是我讓偷的,我也沒牽線搭橋,也沒保媒拉纖。人家讓我看門兒,我又不敢說不看。但是沒用,誰讓你是下等人,打你沒商量。這時候平兒也不肯說:“打得好,該!”也不敢挺身而出,護住小丫頭,只能曲線救國:“奶奶仔細(xì)手疼?!兵P姐一聽心疼手掌,小丫頭也就救下來了。
還有小廝們,都不敢跟鳳姐請假,鳳姐眼眉一立:“什么?”立馬嚇得他矮三寸,所以都跟平兒胡纏。平兒也并沒有揚著臉兒,大模大樣推托:“我做不了主,你跟奶奶請假去?!币话隳軠?zhǔn)的假就都準(zhǔn)了,誰家里還不許有點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