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豫岷不敢答話,拎起行李箱伸手去開門,門一開齊齊滾進兩個孩子,見到云昊便雙雙跪下。云昊一下便愣在當(dāng)?shù)?,苦笑道:“這是怎么說?你們也不怕折我的壽?!比滩蛔∩焓掷鹉桥?,對那大點的男孩道,“你這當(dāng)哥哥的,可要好好保護妹妹,別再讓她被人欺負了?!眹@了一口氣,朝陸豫岷點點頭,自己當(dāng)先走出。
陸豫岷慌忙摸出一把銀元放在女孩手中,提著箱子匆匆忙忙跟出去,卻看云昊正往相反的車廂走,忙喊道:“少爺,走錯方向了,咱們要到那邊下車?!?/p>
云昊腳下不停,頭也不回地道:“沒看大太太的人在車廂門口等著嗎?偏叫他們接不著。讓掌車滾到這邊來開門。”
齊宅坐落在南京常府街上,正門一般緊閉,平常只從側(cè)面開的角門進出。因著明日是齊家大太太的正壽日,今日兩扇大門洞開,連門口張牙舞爪的石獅子身上也掛著紅綢。趕著今天賀早壽的人,大多與齊家沾親帶故,半條街車馬不絕。
齊如山兩年前染了急病猝然去世,丟下設(shè)在上海的啟銘錢莊,無人堪用,亂成一團。齊家雖有三位公子,嫡出的大公子云騰卻不爭氣,早早染上了鴉片癮――這癮來得極重,身體熬得如枯柴般,竟?jié)u漸起不了身。三公子云淳還小,只有二公子云昊剛滿十七歲,無奈之下只得讓云昊暫時接手。人人皆在心里忖度著齊家恐怕從此要往敗落的路上走,誰知云昊接手錢莊后,不但生意沒折損,倒比先前更興隆。
云昊是大太太養(yǎng)大的,因此大太太今年雖不是整壽,也按著整壽的規(guī)格,訂了整整三天堂會,從昨日唱起,后堂里嘈嘈切切熱鬧得不堪。大太太在后堂打了一下午麻將,贏得杯滿缽盈,自然喜不自勝,看著快到開席的時辰了,招手叫過丫頭道:“收了牌桌,到花廳聽?wèi)蛉?。等著云昊回來就好開席?!?/p>
此時花廳戲臺上一折戲剛剛唱畢,班主一聽大太太要過來看戲,忙換上早準(zhǔn)備好的《龍鳳呈祥》。這折戲講的是三國時劉備被吳太后招親,與郡主孫尚香成百年之好,祥瑞熱鬧,用來祝壽最合適不過。
大太太穿著青地彩云壽字妝花緞旗袍,富貴難言,眼睜睜看著戲臺上載歌載舞,眉心卻微有點憂愁。想起來云騰如今比往日更不成人形――這滿臺呈祥的祥瑞半點也落不到他身上――大兒子云騰身體一日一日地壞,雖說二公子云昊也是她帶大的,但不是自己親生,終究隔著一層。正沉思間,丫頭翠峰走來說:“太太,去接二少爺?shù)娜嘶貋碚f,車站人都走光了,沒見到二少爺。”
她微微吃一驚道:“不是前兩天打電報說今日回嗎?莫不是接的人去晚了?”
翠峰搖頭道:“接二少爺?shù)娜私袢找淮笤缇腿ボ囌镜戎?。”她遲疑一下,接著說,“咱們都等著他開席,現(xiàn)在可怎么辦?”
大太太蹙眉想了一想:“再略等一刻鐘,若是還見不到人,就先開席吧。”她想著都因為大兒子不爭氣,此時才要指望旁人,心頭又復(fù)煩惱,嘆道,“老二到底不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不然怎么這時節(jié)還見不到人?”
話音剛落,二姨太在旁笑道:“唉呀呀,姐姐真是心急,二少爺雖不是您生的,可待您那份孝敬勁,大家誰不夸贊?這時節(jié)的牡丹花是什么價錢?二少爺人沒回來,先吩咐花房送溫室養(yǎng)的牡丹來拜壽?!?/p>
還是春初二月,戲臺前卻密密匝匝擺著牡丹,朵朵都有碗盤子大,姹紫嫣紅,端的叫人眼前生輝。戲臺本就布置得美輪美奐,更兼被精心布置成“?!薄皦邸弊謽拥哪档ぢ刂瑑上吕锝凰骰ト?,只覺富貴安逸到超乎人的言說。
大太太默然無聲,半晌嘆了一口氣,微笑道:“我也是著急才多說兩句。這折戲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唱完讓他們歇會兒,只怕云昊也就該回了?!?/p>
等這出戲唱完,云昊卻仍然不見人影。因大太太剛剛吩咐在先,戲班子便停了管弦休息。臺上絲竹鑼鼓一收,陡然安靜,臺下一幫花枝招展的女眷低聲談笑,聲音如鶯歌燕語般細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