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晌悵然道,“我剛進書塾念書才三四歲,晨讀時坐在第一個,聽先生念過這首詩,一聽之下,不知怎的便記住了。后來認得字,漸漸知道這首詩說的是什么。一個人明明看見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對岸,卻如何也夠不著,只能遠遠地看著,心里悲傷……櫻兒,你不知道我娶親時心里有多難受,可那是父母之命,我沒有辦法……”
雪櫻默默無語,只覺得他語調低沉,一顆心也不由得跟著黯然,本來已經(jīng)轉身欲走,思量幾次,嘆了口氣道:“你是尊貴的少爺,娶的是書香門第的小姐,還有什么好難受的?世上還有什么東西是你夠不著的?”
他溫然微笑,搖頭道:“你不明白……我若不往鄉(xiāng)下來,不被馬蜂蜇,不遇到你,不被你救下,我也許一直這么躲躲藏藏過,躲到幾時是幾時??墒菣褍?,天可憐見……讓我遇見了你?!?/p>
月光透過樹葉落在他臉上,半邊肩膀都是葉子零零碎碎的剪影。他深深地看著她,鄭重其事地說:“我現(xiàn)在明明白白地說,我一眼就喜歡你了,如今這世上就是你讓我夠不著。我這次什么也不管了……方才讓陳誠嬸去提親,只要你娘答應,你就嫁給我好不好?”
她眼眶里的淚水滾來滾去,心里如被滾油潑過,煎熬著又疼又熱。他被蜇時閉目極力忍耐的模樣;豆油燈的暗黃光暈里,他半欠身閉目坐在床上,云白色的衣領半松……那么多零零亂亂的片斷,交替著在心上來去,許久許久,她含著眼淚搖頭道:“我不嫁……就算我娘同意,我也不會答應?!?/p>
祖蔭渾身微微一顫,輕聲道:“你不會答應?”
她認真地點點頭,一字一頓地道:“你已經(jīng)娶過親了?!?/p>
他重重地嘆口氣道:“櫻兒,你不用一遍一遍地提醒我……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娶過親了?!焙鋈惠p聲笑了,“我娶過親不假??墒亲詮挠龅侥?,我就想,若是你能一直像那晚一樣,跟我在一個屋子里睡著,晚上醒來時,你就在我身邊?!彼爝吅唤z微笑,聲音低得像夢囈,“我們住在河邊的房子里,后窗臨水,院里種上石榴花兒,紅彤彤地像火焰燃燒。仲夏夜晚,涼風習習,屋里盡是金銀花的清甜香氣。櫻兒,就我們兩個人靜靜住著……這輩子我再也不會有別的奢望了……”沉默半晌,語意悲涼地道,“我真是傻,把不可能的事情說得這么真。你都不喜歡我,我還癡心幻想什么……”卻含笑扭頭看她,一寸一寸地伸過手來,在她腕邊停住。
她默默無言,轉身便走。他一把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沉聲道:“櫻兒,你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不喜歡我。只要你說一句,我不會多說一個字,立刻放你走?!?/p>
他的瞳仁烏黑,沉淀著一片情深意重。她滿臉淚水縱橫,半個字也說不出,隔了許久許久,低頭哽咽道:“真的只有咱們兩個人嗎?”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如高山般堅定沉穩(wěn):“放心,就咱們兩個人?!?/p>
兩人都不再說話,握著手靜靜不動。月色清朗,風低低吹過,四下里脈脈的盡是樹木的晚香,樹影落在水里,像墨色山脈綿綿不盡。水影清清的,天上水中兩個月亮纏綿。
他忽然輕聲笑了,低聲道:“櫻兒,到時候我騎著馬來娶你時……可別讓你弟弟放蜂子蜇我了?!?/p>
她仰起臉微笑,素臉如美玉般瑩然,在薄薄夜色里被月輝鑲上一道微藍的邊。他心下雖舍不得走,卻知道該是回去的時候,將她手一捏,笑道:“回去必能得個準信兒。櫻兒,我好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