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依偎在他胸前,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著,溫柔得如同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她的聲音低低的,如同夢囈:“沛林,我只有你了?!彼侵陌l(fā),他的呼吸溫暖地拂著她的臉。他說:“我也只要你?!?/p>
路兩側都是一望無垠的野地,暗沉沉并無半分人家燈火,滿天碎的星子,像是一把銀釘隨意撒落,直要撒到人頭頂上來一樣。遠遠聽到汽車駛近,叭叭地鳴著,最后車燈一閃,嗚一聲從他們汽車旁駛過去了。聽著那汽車漸去漸遠的聲音,滿天的星光似乎都漸漸遠去,惟有一種地老天荒的錯覺,仿佛整個世界只余了他們這一部汽車,只余了他與她。
天未明他們就到了承州,因為城門還沒有開,他將汽車停在城墻下避風處,靜琬見他神色疲憊,說:“你睡一覺吧?!睂⒆约旱亩放窠o他,他開了這么久的車,也實在是累了,幾乎是頭一歪就睡著了。靜琬替他蓋好斗篷,自己在車上靜靜守著。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有鄉(xiāng)下人架了車子預備進城去賣菜,吱扭吱扭的獨輪車,馱著滿滿的瓜菜,南瓜上帶著粉霜,圓滾滾的果子洗得極干凈,高高地堆了一筐,她遠遠望去還以為是蘋果,后來一想才知道是紅皮蘿卜。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坐在那獨輪車的前架子上,因為天氣冷,已經穿上了花布棉襖,一張小臉凍得通紅,烏溜溜的眼睛只管望著她。她沖著那孩子微微一笑,那孩子也不由對著她笑起來,扭過頭去指給自己的父親看:“汽車?!?/p>
太陽快要升起來了,城外稀稀落落都是趕早市進城的人,趕車的、推車的、挑擔子的,與她只隔著一層車窗玻璃,遙遙就能望見市井平凡的喜悅。慕容灃睡得極沉,雖然這樣子在車上并不舒服,可是他眉宇舒展而坦然,她想伸手去撫摸他濃濃的眉頭,就像每天早上叫他起床前一樣,可是今天不行,外面的人也許會看見,車內只有他呼吸的聲音,平穩(wěn)漫長,這聲音如此令人覺得安逸,她幾乎也要睡著了。
城門緩慢而沉重地發(fā)出軋軋的聲音,獨輪車吱呀吱呀地從他們汽車旁推過去了,那小女孩遠遠回頭沖著她笑。太陽也已經升起來了,透過擋風玻璃照在他臉上,秋天里的日頭,淡薄得若有若無,經過玻璃那么一濾,更只余了一抹暖意。他睡著時總有點稚氣,嘴角彎彎地上揚,像小孩子夢見了糖。她有點不忍心,輕輕叫了他一聲:“沛林。”見他不應又叫了一聲,他才“嗯”了一聲,含糊地咕噥道:“叫他們先等一等?!?/p>
她心中隱約好笑,伸手推他:“醒醒,這不是在家里呢?!彼@才欠身坐起來,先伸了伸懶腰,才回過頭來對她笑道:“誰說這不是在家里,我們這不就要回家去了?”話雖然這樣說,他們去薔薇木吃了早餐,又將蛋糕打包了兩份,因為時間緊急,來不及回大帥府去,只給汽車加了油,就趕回清平去。
慕容灃對她說笑:“咱們這也算是過家門而不入吧。”她自從與他結發(fā)之后,并未曾過門成禮,聽到他這樣說,心中微微一動,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感嘆。他說:“等仗打完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彼闹兄挥幸环N悵然,說:“這么遠趕回來只為吃榛子漿蛋糕,真是傻氣?!彼v出一只手來握她的手:“和你在一塊兒,我就喜歡做這樣的傻事?!?/p>
這句話這樣耳熟,她臉上恍惚地笑著,想不起來曾在哪里聽過,含笑抽出手來:“專心開車吧,將車開得這樣快,還只用一只手去扶?!痹绯柯飞宪囕v稀疏,惟有軍需的車隊轟隆隆不時駛過。遠處沃野千里,晨靄漠漠,秋天的早晨有薄霧,車窗外偶然閃過村莊農家,房前屋后的棗樹已經在星星點點地泛起紅光。大堆的麥草堆在地頭,高粱秸稈堆得小山似的。偶然有村里的孩子牽了牛,怔怔地站在田間看路上的汽車。
這一路風光看下來,雖然都是很尋常的景色,但因為兩個人都知道是難得的偷閑,所以心里有一種犯法的快樂。她說:“清平行轅那邊準已經亂了套?!彼χf:“管它呢,反正已經盡力趕回去了,大不了聽他們?嗦幾句?!?/p>
結果他們剛出了季安城不久,老遠就看見前面設了路卡,大隊的衛(wèi)兵持槍直立,正在盤查過往的車輛,那衛(wèi)兵的制服是藏青色的呢料,遠遠就認出是衛(wèi)戍近侍。慕容灃笑道:“好大的陣仗,不知是不是在收買路錢?!膘o琬斜睨了他一眼:“虧你還笑得出來,準是找我們的?!蹦饺轂柟笮Γ瑢④囎訙p慢了速度停下來。
果然是沈家平親自率人在這里等候,因為他們一路追尋過來,知道是往承州方向去了,但沒想到他們竟然走得這樣遠,所以只在這里設卡。慕容灃見朱舉綸也來了,不由對靜琬說:“真糟糕,朱老夫子也來了,準得受他一番教訓?!痹瓉砟侵炫e綸雖是掛著秘書的職名,其實慕容灃自幼跟著他學習軍事謀略,雖未正式授業(yè),亦有半師之分。一直以來他為幕僚之首,說話極有分量,慕容灃對他也頗為敬畏,所以慕容灃嘴上稱呼他為老夫子,其實心里已經老大過意不去,沈家平早已打開了車門,慕容灃下車來,笑著對朱舉綸說:“朱先生也來了?!毙睦锵胨ㄈ粫虚L篇大論要講,自己此番行事確實沖動,只好硬著頭皮聽著罷了。誰知朱舉綸神色凝重,只趨前一步道:“六少,出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