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重而急促地呼吸著,她本來是膽子很大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也慌亂到了極點,只是輕輕喘著氣。他卻低低叫了一聲:“靜琬。”她微揚著臉,他的目光滾燙熱烈,聲音卻壓抑而喑?。骸办o琬,我希望你能夠留在我身邊。承穎只怕就快要開戰(zhàn)了,我不能讓你走,更不能和你隔著烽火連天。”
靜琬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安而惶恐,她是很少害怕的,所以這種感覺令她戰(zhàn)栗,唇上猶有他的氣息,這氣息如此霸道而熱烈,如同點燃她心底最深處的隱秘,她竟然不敢去想,只是恍惚地找最不相干的話來問:“為什么要打仗?”
他的眼里有幽然的火簇,透出明亮的光來:“這一仗在所難免,承穎對峙多年,絕非長久之策。我近年來早做打算,惟有平定這江北十六省,然后再與南方的姜雙喜、李重年一決勝負。這四分五裂的天下,總應該有個了局?!?/p>
靜琬駭然望著他:“北方有俄國人虎視眈眈,而穎軍這些年來與承軍旗鼓相當,你若是南北同時用兵,如何能有半分勝算?你真是瘋了?!?/p>
慕容灃凝視她半晌,忽然在她鬢旁輕輕一吻,靜琬一時怔忡,竟沒有閃避。他微笑望著她,說:“我可不是瘋了?才會這樣發(fā)狂一樣喜歡著你。戎馬倥傯是男人的事,本不該對你說,可是, 我要叫天下人都看著,我要叫你知道,我有什么樣的抱負。靜琬,我要給你世間女子都仰望的幸福,我要將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來?!?/p>
十四
外面細微的一點聲響,靜琬有些恍惚地轉過臉去,是下雨了。雨很快地下大起來,打在樹木的枝葉間簌簌有聲。本來是初夏季節(jié),可是因為這雨聲,總叫人想到深秋,一絲涼意沁人肺腑,她竟然像是害怕起來。
她想到小時候,不過七八歲,家里還住著老宅子,夏天里突然下起大雨,她和建彰在后院里,她拿瓦片堵了下水溝,滿院子的水,她拖著他在院子里淌水玩。渾身淋得濕透了,就像兩只小水雞,可是那樣的快活,只會格格地笑。最后奶娘尋來,又急又怒,方才將他們拎回上房,父親動了大氣,隨手拿了雞毛撣子就要揍她,建彰嚇得跪下去:“伯父,伯父,是我一時調皮,不關妹妹的事?!?/p>
小時候他總是叫她妹妹,回護她,偷偷地替她寫大字,因為她不愛寫毛筆,可是每日要臨帖交差,他在家里替她寫了好些張,讓她每日去搪塞。到如今,他的一手簪花小楷與她的筆跡幾可亂真。
不知幾時,他不叫她妹妹了,是進了學校吧?她念女校,外國人辦的,學校里的同學都是大家小姐,非富即貴。小小一點年紀,也知道攀比,比家世、比時髦、比新衣,她總是頂尖出色的一個,樣樣都要比旁人強。留洋之后一位頂要好的女同學給她寫信,那位女同學與內閣總理的公子訂婚,雖似是有意無意,字里行間,總有炫耀。她隱約生過氣,可是一想,建彰溫和體貼,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待自己比他更好了。
慕容灃見她只是出神,于是走過去關窗子,說:“夜里風大,你傷才好些,別受了涼?!彼剡^頭來望住她,沖她微微一笑。
她心里亂到了極點,想到那日在蘭花房里,他所說的話。自己當時竟然微有所動,她馬上又想到建彰,一想到建彰,心中便是一陣牽痛。自從相識以來,慕容灃便如同一支響箭,打亂了她全部的節(jié)拍,她原以為人生順理成章,和建彰相愛,結婚,生子,安穩(wěn)閑逸地度過后半生,一輩子就這樣了。
但他不同,他甫然為她打開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有凡人仰望的綺光流離,還有太多的變數與驚險。那樣咄咄逼人,熠熠生輝,又生氣勃勃,便如最大的誘惑刺激著她。他說:“我要將這天下都送到你面前來?!笔郎嫌袔讉€男子,可以對著心愛的女子如此表白?她并不貪戀榮華富貴,可是她貪戀這種新鮮的、刺激的、不可知的未來。只是內心深處一點惶恐的念頭,總是抓不住,不敢去想。今天晚上他將話都說明白了,這恐懼卻像是更加深重而清晰,她在混亂的思緒里清理著,漸漸理出頭緒,那種害怕變成一種冰冷,深入臟腑的冰冷,她知道無法再自欺下去,一直以來隱在心底里的疑問,她不能再硬作忽視了。她突然打了個寒噤,抬起頭來。
她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說:“六少,有件事情你要明白地告訴我,你曾經對建彰做過什么?”
他的神色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早已經預知,臉上是一種復雜難以言喻的表情,眼中目光一閃,他的嘴角往上一揚,說道:“我就知道你終有一天會問。”她的心里冷到了極處。他的話語漠然:“我什么也沒對他做過,我不過叫他明白利害關系,靜琬,他不夠愛你,起碼他不肯為了你,放棄在承州的生意,放棄金錢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