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一旦下定決心采取什么行動,在腦中只要過一遍就行了,然后,你就要逼著自己在正式行動的那一刻到來之前,不再去想這件事情。弗雷德已經(jīng)決定和母親及妹妹們分開說這件事情,他肯定赫斯特已經(jīng)二十歲,而朱莉婭一定也有十六歲了,因為她好像已經(jīng)不去學校上學了。母親和妹妹們幾乎從來不會待在同一間房里,而且她們對任何問題的意見也總是相左和排斥,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和她們分開來談。不過,也正是這種大家相互默認的氛圍,才使費爾里一家的生活每天都顯得極為井然有序、條理分明。
一八三○年建造時以堅實威嚴的風格著稱的教區(qū)長住宅,在過去大約二十年里,已是漏洞百出,到處滲水。盡管住宅已經(jīng)老化,但前門還是嶄新依舊。這扇門是由考文垂市基督教工藝品協(xié)會設(shè)計,用浸泡過的橡木做成的,門的表面鑲刻著一些銅制的圓形獎牌,看上去就像是上了釉的小型茶托,門上還有兩行浮雕刻字,上行寫著“教區(qū)長”,下行寫著“歡迎進入圣地,放下任何恐懼,在此地享受片刻的簡約和寧靜”。由于用的是古老的凱爾特①字母作為門飾,這兩行字幾乎無人看得懂,不過這或許不失為一件幸事。當初,這扇門當時是作為禮物贈給熱愛藝術(shù)的前任教區(qū)長的,而如今,它可以說是整個住宅中唯一保留完備、風采依舊的部分了。
門上釘著的幾塊公告板,由于久經(jīng)風雨已經(jīng)褪色,上面寫著:“原訂舉行的婦女深閨布道會②和男士圣經(jīng)時間會的花展已經(jīng)取消?!备ダ椎伦プ≈谱髌媲傻那嚆~門把,門閂應(yīng)聲自動滑落,他兜了個圈子來到了后門處。這里已經(jīng)成了醋栗花和大黃的生長專區(qū),醋栗花叢的上方晾著許多有待曬干的白色衣物,而大黃的粗綠葉子正迅猛地向上延伸,遠遠蓋過了本該為它遮蓋陽光的舊鋅桶。一旁的披棚里還擺放著各種雜物:一個大型的衣物軋液機,一個閑置不用的蜂箱,一個網(wǎng)球場記分器( 可能再也沒法記分了 ),另外還有兩塊破舊的圣歌出席公告板和一只老式的棺材架,這是教區(qū)的教堂議會從圣室里清理出來的廢品。為什么這些東西還沒處理掉?弗雷德不禁自責起來,教區(qū)長住宅里沒有清理掉任何一樣東西,它正任由自己漸漸地走向“自我衰敗”之路。門外的大自然正在生機盎然地瘋狂壯大其綠色成員的地盤,相比之下,門內(nèi)卻永遠是一片秋瑟蕭條的景象。
住宅里有一條狗正在汪汪大叫著,家里有兩條狗,分別叫桑德福特和默頓。桑德福特依舊像以前一樣跑出來大叫著,不管在什么時候,它都能辨認出弗雷德的腳步聲,他從墳堆里爬出來回家也不例外。同時,只見兩三只白嘴鴉離開榆樹枝頭飛向空中,在凈明的藍天中旋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了鴉巢里,好像就連它們也能領(lǐng)會到桑德福特叫聲的意思。緊隨著桑德福特出來的是朱莉婭,她頭上扎著兩根發(fā)辮,看上去活力四射,只是炎熱的天氣使她顯得有些汗漉漉的。親切的朱莉婭緊緊擁抱了他一下,不過那姿態(tài)更像是和他撞了個滿懷。
“弗雷迪,弗雷迪,弗雷迪!”
“朱莉婭?!?/p>
“你為什么不事先發(fā)個電報?我知道了,住在劍橋鎮(zhèn)的都是些石頭心腸的人?!?/p>
“我寫了,”弗雷德說道,他覺得有點喘不過氣,“我給父親寫過信的。在這里我就像奧德修斯①,只有一條老狗肯認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