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家亮明白了。

他嘆口氣，站起來告辭。

乃娟沒留他。

她不敢留他，門不當(dāng)戶不對，高攀不起。

她打算工作到六十歲，已知無暇致力于生活品味與情趣細(xì)節(jié)，必須一切從簡。

利家亮出身富裕，意向剛剛相反。

一鍋粥煮好了。

換了是李至中，不知會吃得多高興。他們兩個人都似魯濱遜，隨遇而安，大餅油條、粗茶淡飯，已經(jīng)感恩。

這可愛的人在什么地方？

他才不會指著子女功課挑剔說：“筆畫錯了，重寫。咦，算術(shù)一定要滿分?！边€有，要考上英美名牌大學(xué)，為家長爭面子。

同利家亮這種性格的人在一起，自討苦吃。

乃娟坐下來。

她忽然問自己：吳乃娟，你想同自己說什么？

啊，兩個人的適配是一種內(nèi)心感覺，而不是一種視覺，千萬不要因滿足視覺而忽視感覺。

她是要夸大利家亮與她不配的感覺，證明他倆不可能進一步發(fā)展。

因為她的心里早已為另外一人占據(jù)。

那人是李至中。

得到一個這樣的結(jié)論，乃娟大吃一驚。

她一個人坐在露臺上發(fā)呆。

稍后，助手雷清心撥電話來：“吳小姐，我就在附近，可否到府上說幾句話？”

“有重要的事？”

“我向你辭職?！?/p>

乃娟呵一聲：“上來慢慢說?！?/p>

雷清心到了，臉色慎重，比平時成熟，百忙中還帶了一盒糖果。

乃娟問她：“吃過飯沒有，肚子飽了才好說話。”

她把幾個素菜取出招呼清心。

清心老實不客氣地吃起來：“呵，麻油香極了?！?/p>

乃娟最喜歡這種隨和的人。

“為什么好好地要嚷辭職？”

“因換老板了?！?/p>

“那也不過是另一名上司，你只管做你的事?！?/p>

“這人不同別人，是個一等一難纏的女人?！?/p>

“我也聽說了。會不會是以訛傳訛，夸大其詞？”

“家母退休前也是公務(wù)員，曾經(jīng)在她手下辦事，是她勸我另覓新職?！?/p>

“呵，這么厲害，是令堂同事？那么，年紀(jì)不小了。”

“是呀，本來這一兩年就該退休了，卻又批準(zhǔn)她延期?！?/p>

“升得那樣高，總有點辦事能力吧?！?/p>

“吳小姐，她有個綽號，叫細(xì)嬤，你可知為什么？”

細(xì)，是粵人口中小的意思，嬤，則是祖母，小祖母？乃娟不明白。

“細(xì)嬤，即是爺爺?shù)氖替?，老爺子與元配都已辭世，這個侍妾仍在，動不動端架子，要求與下一代當(dāng)家的對話。她輩分高，又曾經(jīng)受寵，你說，子孫們?nèi)绾蜗?？?/p>

乃娟駭笑：“如果她是寵妾，那么，誰是這個老爺？”

“以前的英國人?！?/p>

呵，乃娟恍然大悟，對雷清心刮目相看，形容得這樣貼切，真是有趣到極點。

“家母說，殖民時代，英國人最喜起用有三分姿色聰明伶俐的華女任第一代政務(wù)官，許多人扶搖直上。明白事理的，一見改朝換代，立刻賺夠退休；不識相的，還與新當(dāng)家討價還價，死纏爛打，新官見如此難搞，便尊稱細(xì)嬤?！?/p>

“嗯，總得安置她呀?！?/p>

“所以攆到我們這種冷僻角落來?！?/p>

啊。

“你想想，她一口烏氣沒處出，我們有什么好日子過？家母領(lǐng)教過這人德性，她與她曾是同學(xué)，后來扮作不大認(rèn)得家母，事事秉公辦理。家母說，人在高位，也有難處，我們還是退避三舍的好。這樣的人，外頭不明事理，還說她是社會的良心?！?/p>

乃娟沉思。

這個時候，不得不把李至中與利家亮兩位暫擱一旁。

誰叫現(xiàn)代女子生活中還有職業(yè)這回事。

過一會她開口：“清心，我把你調(diào)出去?！?/p>

清心搖搖頭：“我想出外發(fā)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