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普森隔一會兒說:“可是勖先生真的對你很好?!?/p>
我說:“他不錯是對我好。他的方式不對。”
“可是總結(jié)還是一樣的。他愛你?!?/p>
“是。”我說:“世界上我只有他了?!?/p>
“你可以依靠他?!毙疗丈f:“雖然他年紀(jì)大,但是他會照顧你一生一世?!?/p>
“一生一世?!蔽覐?fù)述,忽然大笑起來。
“我說了什么好笑的事嗎?”辛普森愕然問。
“對不起?!蔽艺f:“我的一生一世,我真不明白,我的一生一世原來是這樣的?!?/p>
“有什么不好呢?”辛普森不明白。
“什么不好?”我反問。
“女人的最終目的難道不都如此?你現(xiàn)在要什么有什么?!?/p>
我馬上問:“幸福呢?”
“你還年輕,姜小姐,你才廿六歲,再隔十年,你愛嫁誰就嫁誰,幸福在你的雙手中,一個女人手頭上有錢,就什么都不必怕。”
“有了錢什么都不必怕?”我笑問。
“自然?!?/p>
“我們中國有個偉大的作家叫魯迅,當(dāng)時有大學(xué)生寫信問魯迅:‘作為大學(xué)生,我們應(yīng)當(dāng)爭取什么?’魯迅答大學(xué)生:‘我們應(yīng)當(dāng)先爭取言論自由,然后我才告訴你,我們應(yīng)當(dāng)爭取什么。’假如有人來問姜喜寶:女人應(yīng)該爭取什么?我會答:讓我們先爭取金錢,然后我才告訴你們,女人應(yīng)當(dāng)爭取什么?!蔽掖笮Γ斑@喚作‘姜喜寶答女人’。”
辛普森不知道是否真聽懂了,她也跟著笑。
我嘆口氣。
第二天,我去看聰恕,他用痰杯摔我。
我與勖夫人詳談:“通常他靜一兩個月,然后大鬧一場,然后再靜、再鬧,是不是?”
“是?!彼质萦帚俱?,像是換了一個人,只有說話的語氣,仍是那么慢吞吞的,急也急不來,最心焦的時候只會流眼淚。
“多久了?”我問:“聰恕由假病變真病,有多久了?”
“不記得。”
“你想一想?!蔽艺f:“有一次他自療養(yǎng)院走出來到英國,那時還是好好的?!?/p>
“是,他去過英國,這我知道,約一年前的事,那次家明陪他回來香港,回來之后沒多久,就惡化起來?!?/p>
我點點頭,“才一年,是不是?”
“是。姜小姐,你看他還有救沒救?”
“我不知道?!蔽艺f?!拔艺谠O(shè)法?!?/p>
“勖先生知道沒有?”勖夫人問。
“他不知道?!蔽艺f:“他目前不在香港?!?/p>
勖夫人低下頭,悲哀的說:“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跟我說了?!?/p>
女人。在最困難的環(huán)境中還是忘不了爭取男人的恩寵。
她瘦了這么多。本來肥胖的女人一旦瘦下來,臉上身上都剩一大把多余的皮膚,無去無從,看上去滑稽相。我相信歐陽秀麗以前必然是個美女,她有地那時候的風(fēng)姿。美女。我們在年輕的時候卻是美女。一朝春盡紅顏老。這就是我的春天嗎?忽然之間我只覺得蕭殺?,F(xiàn)在的勖存姿已非十年前的勖存姿,歐陽秀麗并不知足,她不曉得她擁有勖存姿最好的全部。
“他年紀(jì)已經(jīng)大了,在外邊做些什么,我不去理他,他也不讓我理?!钡匮郾牨牭目粗?,“但是你為什么這樣為聰恕吃苦頭?你原本可以置之不理?!?/p>
“因為――”因為勖存姿愛我,因為勖聰恕從前也愛過我。
我每天去探望聰恕,我不再朗誦。我端張椅子,坐在他對面申訴。
我跟他說我幼年的事。我的戀愛。我的失意。我的悲哀,特別是我的悲哀。
我說:“我很寂寞,每次聽到有人死了,我就害怕,你看人,說去就去了,從此消失在地面上,再也見不到他。像聰憩,她人死燈滅,什么也不知道,而我們卻天天懷念她,我還年輕,是否應(yīng)該做我想做的事?我雖然還年輕,但也不知道下午是否還能活著。真是矛盾。我們都應(yīng)該快快樂樂過完這一輩子,那兒來的這么多不如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