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的問:“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勖存姿還不肯自書房出來,一日三餐由辛普森送進書房,他吃得很少。
我有時也開車與聰憩的女兒去兜風(fēng)。她們是有教養(yǎng)的乖孩子,穿一式的小裙子,很討好我,因為我是唯一帶她們上街散心的人。她們在看電影的時候也不動,上洗手間老是低聲的央求我。兩個女傭跟著她們進進出出。在旁人眼中她們何嘗不是天之驕子。但我可憐她們,是誰說的,富人不過是有錢的窮人,多么正確。
方家凱來跟我談話。
“謝謝你,姜小姐?!彼苡欣⒁猓疤嫖艺疹櫤⒆觽儭!?/p>
“別客氣?!蔽业共⒉缓匏N沂裁慈艘膊缓?。
他緩緩的說:“其實……其實聰憩不明白,我是愛她的,這么長久的夫妻了,我對她總有責(zé)任的……”
我抬頭看著他。
“r……是我的錯,我覺得悶。人只能活一次,不見得下世我可以從頭來過,我又不相信人死后靈魂會自宇宙另一邊冒出來……我很悶,所以在外邊有個女朋友……”
方家凱一定得有個申訴的對象,不然他會發(fā)瘋。
“但是聰憩不原諒我,十多年的婚姻生活……每一件事都是習(xí)慣,做愛像刷牙……姜小姐,我已是個中年人?我只能活一次――”方家凱掩上臉。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他年紀大了,他害怕,他要尋找真正的生活與失去的信心。還有生命本身的壓逼力……我明白。
“我明白?!蔽艺f。
“真的?”他抬起頭來?!八莻€比較年輕的女孩子,非常好動,十分有生氣。我不愛她,但與她在一起,一切變得較有意義,時光像忽然倒流,回到大學(xué)時代,簡單明快,就算戴面具,也是只比較干凈的面譜:就我們兩個人,沒有生意、孩子、親戚、應(yīng)酬,只有我們兩個人,因此我很留戀于她。我永遠不會與聰憩離婚,也不可能找得比聰憩更好的妻子,但聰憩不明白,她一定要我的全部,我的肉體我的靈魂我的心,她就是不肯糊涂一點。我不是狡辯,你明白嗎?姜小姐?!?/p>
我明白。
“我怕老。像勖先生,即使賺得全世界,還有什么益處呢?我只不過想……解解悶,跟看書釣魚一樣的,但沒有人原諒我。我真不明白,聰憩竟為這個結(jié)束她的生命,”他喃喃地,“我們只能活一次?!?/p>
我把臉貼著他的小女兒的臉,“你知道嗎?生命只是一個幻像?!?/p>
“我會照樣的愛她,她失去身體任何一部分,我仍然愛她。為什么她不懂得?”方家凱痛苦地自語。
我說:“方先生,女人都是很愚蠢的動物?!?/p>
“我現(xiàn)在眼閉眼開都看到她的面孔?!?/p>
“她不會的,她不會不原諒你的。”我說。
“我倒不是怪她不原諒我?!狈郊覄P說:“我要跟她說,我如果知道她這么激烈,我就不會跟她爭。”
“對住倒翻的牛奶哭也沒用。方先生,好好照顧孩子?!?/p>
“謝謝你,姜小姐?!?/p>
我說:“至少你有苦可訴,因為你擺著人們會得同情的現(xiàn)成例子,我呢,我還得笑?!?/p>
“姜小姐?!狈郊覄P非常不安。
“回去吧?!蔽野阉∨畠航辉谒氖种?。
他離開了。
廿五歲的生日,我自己一個人度過。沒有人記得。如果當(dāng)年我嫁了個小職員,縱使他只賺那么三五千,四年下來,或者也有點真感情。帶孩子辛苦,生命再缺乏意義,在喧鬧繁忙中,也就過了。說不定今日孩子親著我的臉說:“媽媽生辰快樂?!闭煞蚪o我買件廉價的時裝當(dāng)禮物……我是不是后悔了?
我照常吃了飯,站在露臺上看風(fēng)景,維多利亞港永遠這么美麗6幾乎擁有每一樣?xùn)|西的勖存姿卻不肯走出一間三百尺的房間。
“但是我不能控制生命。”勖存姿在我身后說道。
“勖先生?!蔽以尞?,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