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番話的時候,不是不悲哀的。
聰慧說:“你得到的比我們多?!?/p>
“你們是他的子女,他是你們的父親,你不能如此計算,”我說:“我只是他的――”
我坐下來,在屋契上簽了一個名字。
家明又說:“倫敦蘇連士拍賣行有一批古董鐘在下月十二日舉行拍賣,勖先生覺得頗值一看,他說你或者會有興趣?!?/p>
“哪一種鐘?”我問。
“目錄在這里?!彼〕鲆槐拘宰臃旁谖颐媲?。“其中一座是為敦皇保祿一世特制的,威尼斯工匠十六世紀的杰作。每次鐘點敲響,十二門徒會逐一依音樂節(jié)拍向耶穌基督點頭示意?!?/p>
“多么可愛?!蔽椅⑿??!笆栁乙欢ǖ教K連士去?!?/p>
“勖先生還說,如果你在那里見到加洛蓮肯尼迪,就不要繼續(xù)舉手抬價,這種鐘是很多的?!?/p>
“為什么?我們難道不比地更有錢?我不信?!蔽椅⑿Α?/p>
聰慧驚嘆,“家明,你發(fā)覺沒有?我們不過是過普通人的生活,她簡直是個公主呢!”
“是的?!彼渭颐鞔穑骸澳悻F在才發(fā)覺?”他諷嘲地。
“我們快點走吧?!甭敾壅f:“我要去見爸爸。”
“為什么?”宋家明抬起頭來,問道。
“他老了,”聰慧憤怒的說:“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錢是他的,勢是他的,聰慧,我勸你三思然后行?!?/p>
“你跟不跟我走?”聰慧問:“我現在要離開這里了!我惡心!”
“你在車子里等我五分鐘,我馬上來,我還有點事要交代?!?/p>
聰慧頭也不回的離開。
宋家明低聲問:“跟我走。”
“我不會那么做,你知道我不會那么做,這樣對你對我都不好,你離不了聰慧,你自己也知道?!?/p>
“我愿意為你犧牲。”他急促的說。
我伸一個懶腰?!拔易钆聞e人為我犧牲,凡是用到這種字眼的人,事后都要后悔的,將來天天有一個人向我提著當年如何為我犧牲,我受不了。”
“你不怕勖存姿知道?”他賭氣的問。
“勖存姿?”我詫異,“你以為他還不知道?”我學著宋家明以前的語氣,“那么我對你的估計未免太高了,他今早才來警告過我?!?/p>
家明的面孔轉為灰白色。他怕勖存姿,我倒并不為這一點看不起他。誰不怕勖存姿?我也怕。怕他多金,怕他有勢。最主要的是,我們這些人全想在他身上撈一筆便宜,最怕是撈不到。
“你還是快些走吧?!蔽艺f:“謝謝你,家明,像你這種脾氣的人,能夠提出這種要求,實在是很給我面子,謝謝你?!?/p>
他一聲不響的拉開大門離開。
我聽到聰慧的跑車引擎咆吼聲。
我從沒覺得這么寂寞。每個人都離我而去。坐在這么小的一間房子里已經覺得寒冷徹骨,搬到蘇格蘭的堡壘去?爐火再好,沒有人相伴,也是枉然。
我覺得困頓,我鎖上門,懸起電話。
窗外落雪,雪融化變水,漸漸變成下雨,室內我模模糊糊的睡著,看見母親向我招手。朦朧間我不是不知道她已經死了,但是卻沒有怕,天下原無女兒怕母親的道理。
我恍惚間起了床,走向母親。
我說:“老媽,你怎么了?冷?”她給我她冷的感覺?!芭业囊路?。”
“你坐下來,小寶,你坐下?!彼疽?,“你最近怎么樣?”她的臉很清晰,比起以前反而年輕了。
“還好。”我說:“你呢?”
“還不是一樣?!?/p>
我有一千個一萬個問題想問,但問不出口。
“你需要什么?老媽,我可以替你辦?!蔽艺f道。
“什么也不要。我只來看看你,小寶。”
“我不怕,老媽,你有空盡管來。”我說。
“我可以握你的手?”她問。
“當然。”我把手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