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勖存姿的內(nèi)心世界是奇妙的。一個年紀這么大，這么有地位財產(chǎn)的男人，居然情緒如此變幻多端。

“好的，我與你說話。”我開始，“你乘什么班次飛機到倫敦的？”

“我乘自己的噴射機，六座位?！?/p>

我真正的呆住。我曉得他有錢，但是我不知道他富有到這種地步。在這一秒鐘內(nèi)我決定了一件事，我必需抓緊機會，我的名字一定要在他的遺囑內(nèi)出現(xiàn)，那怕屆時我已是六十歲的老太婆，錢還是錢。

我略略探身向前?！皠蛴兴饺藱C場？”

“怎么沒有？”他微笑。

“然后你偷偷的用鑰匙打開大門，偷偷的提著皮鞋上樓，偷偷的看我睡覺？”我問：“就是如此？”

“我沒有脫皮鞋?！彼屛铱此_上的鞋子。“我只是偷偷輕輕地一步步緩緩走進來，地毯厚，你沒聽見?！?/p>

“為什么在這種時分？”我問。

“想看看你有沒有在家睡覺。想看看你房中有沒有男人?！彼匚⑿Α?/p>

他真是誠實直接。老天，我用手覆在額頭上，他聽起來倒像很妒忌的一個理想情人?？墒俏覜]有忘記他如何隔四個月才見我第一面，如何為我一句話而馬上離開，不，我一直有警惕心，或者正如他所說，我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今天他高興，所以趕了來看我，對我說這種話，一切都不過隨他高興，因為他是勖存姿。

“當然，”他說下去，“即使你留人過夜，我也相信你不會把他留在此地?！?/p>

我說：“也許我經(jīng)常在外渡宿，而偏偏今夜在這里睡?！?/p>

“所以，這永遠是一宗神秘的案件?！彼⑿Φ?。

“你不相信我會對你忠實？”我問。

“不相信。”他搖搖頭，“不可能?！?/p>

“為什么不？”我問。

“歷古至今，年輕女孩子從沒對有錢的老頭忠實過?！彼€是很平靜的說。

我說：“也許我是例外?！?/p>

“不是，小寶，不是你。”他仍然搖頭。

我微笑。

“你今夜很漂亮?！边@是勖存姿第二次稱贊我道。

我緩緩的問：“你要不要上床來？”

他還是搖搖頭。

“你不想與我睡覺？”我問得再直接沒有。

“不，小寶，我不想?！?/p>

“或者另一個時間?！蔽覝睾偷恼f。

“不，小寶，”他抬起頭來，臉上不動聲色，聲音如常，不過非常溫柔?！拔也桓以谀忝媲懊撘律??！?/p>

我用手抱住膝頭?！叭绻闩码y為情，你可以熄燈?！?/p>

“你還是可以感覺到我松弛的肌肉，皮膚一層層地搭在骨頭上?！?/p>

我靜止一刻。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我沒想到勖存姿會有這種自卑感，我真做夢也沒想到。

那么他買我回來干什么？擺在那里看？

我勉強笑一笑，我說：“我早知你不是世界先生?！?/p>

“不不，”他說道：“我老了?！?/p>

“每個人都會老的。每個人都會活到三十歲――除非他廿九歲死去。”

“你并不知道年老的可怕。”勖存姿說：“你看你的青春――”

“我也一日比一日老。三年前我臉上一顆斑點也沒有，冬天只需涂點凡士林，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決定去買防皺膏，什么B廿一、B廿三、激生素，胎胞素。我們都怕老，都怕胸脯不再堅挺，都怕腰身不夠細實，都怕皮膚松弛。老年是痛苦的，我怎么會不知道？否則數(shù)千年來，咱們何必把‘生老病死’四字一齊并提？”

他聽著我說話。

勖存姿的雙目炯炯有神。

我誠懇的說――老天，我從來沒有對一個男人這么誠懇過：“我知道你不再是廿歲，但是你半生的成就與你的年齡相等，甚或過之，你還有什么遺憾？你并不是一個無聲無息的人，你甚至有私家噴射機，世界各地都有你的生意與女人，香港只不過是你偶爾度假的地方，你不是真想到其他八大行星去發(fā)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