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坡道下去,梅家,即山本梅三郎的家,步行七八分鐘就到。梅家是經(jīng)常出入上野家的園藝師。
梅家雖然不很寬敞,但住的卻是新建的平房。當時的東京,到處都是這種新建造的房子,因此隨處都能聽到錘子敲打木頭的聲音。不久前發(fā)生的那場關(guān)東大地震,使得東京變成一片廢墟。廢墟上新建造的房屋,大多是白鐵皮屋頂。那是因為通過地震人們終于明白,鋪著沉重的瓦片的日本建筑在地震中是如何不堪一擊。
“梅師傅在家嗎?”
尾形打開玄關(guān)的房門,大聲打著招呼。
梅三郎的妻子阿吉,時年四十五歲。雖說是正月里,卻穿著單薄的內(nèi)衣,正讓旁邊的阿雪老婆婆為自己實施灸術(shù) 。
阿吉只是看了一眼尾形,卻并沒有做聲。因為咬緊牙關(guān)忍受著艾灸的炙烤的阿吉根本沒有辦法說話。見狀,阿雪老婆婆聲音嘶啞地回答道∶
“是因為什么事情這么慌張啊?”
還沒等尾形回答,一個身材矮小肌肉發(fā)達的粗壯漢子推門而入。他就是四十八歲的梅三郎。
從他頭上纏著的薄頭巾和搭在背上的肥皂盒來看,不難看出梅三郎是從澡堂回來的。
“梅三郎,今天下午四點,秋田犬到達澀谷車站?!?
“今介不是還在嘛。干嗎又養(yǎng)一只啊?”
“今介不是去年秋天死了嘛?!?
“哦,想起來啦。還是我把它拿到火葬場火化的呢。如今秋田犬要來了,那可是個尾巴高高卷起的家伙啊?!?
“俺最討厭養(yǎng)狗啦,可我們家小姐非要養(yǎng)不可。”
“喜歡動物是善良人的標志。你討厭狗的原因俺也知道,不就是因為老讓你打掃狗窩什么的嘛。”
“我家小姐太過分啦。明明說好一起去澀谷車站接那個狗的,可是中途卻突然變卦,去聽什么音樂會去啦。對啦,就是被那個小白臉叫走的。真是個討厭的家伙……”
“你說的是你家小姐的未婚夫森山先生吧?比起狗來,當然是未婚夫那邊重要啦?!?
“梅三郎,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趟澀谷車站?”
“你自己沒長腳?。刻澞闵眢w看著比誰都壯,你自己去不就可以了嘛?!?
“俺,俺怕狗?!?
“瞧你那模樣,倒是別把狗給嚇壞啦?!?
“我家先生四點就該回來啦。如果在他回家之前,不把那個小祖宗好好地放到狗舍里的話……”
阿吉的背上,火光點點,濃煙滾滾。她一邊呻吟著,一邊對自己的丈夫說∶
“你是不是也怕狗呀?”
“你胡說什么呀。如果怕狗的話,還敢在澀谷的大街上溜達嗎?我說你,還是和我一起去吧。”
梅三郎扔下肥皂盒,一溜煙兒地出了自家玄關(guān)?;呕艔垙埖奈残芜B忙緊跟著跑了出去。
“要想讓一個人乖乖地聽從你的調(diào)遣,只要掌握他的特點就好對付啦。我家老公就是那種人家說東他偏說西的人。”阿吉笑嘻嘻地說。
阿雪老婆婆則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一直蜷縮在阿吉膝蓋上的貓咪花子慢慢地跳下來,張大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澀谷車站的一名貨物寄存處的工作人員,吃力地把做得過于結(jié)實的裝著狗的箱子從貨架上搬了下來,很費勁地抬到了窗口。
也許對這名身體瘦弱的工作人員來說,這個箱子顯得過于沉重,于是他很明顯地露出不高興的樣子,沖著梅三郎生硬地說道∶
“印章?!?
梅三郎回頭沖著尾形伸出手說∶
“拿章子來?!?
尾形慌慌張張地搖了搖頭。
梅三郎對工作人員說∶
“什么印章不印章的,沒有。這里不是寫著上野秀次郎先生收嗎?怎么?你不認識上野先生?澀谷車站沒有人不知道他?!?
“知道??墒恰?
小件寄存處的工作人員強忍怒氣瞪了梅三郎一眼。
“你當然不可能不認識他。上野先生可是東京帝國大學首屈一指的農(nóng)學博士啊?!?
“辦手續(xù)需要印章?!?
“俺的這張臉,你有印象沒有?”
“沒印象。”
“有個姓梅的家伙,就是《稻荷坡的梅花》中的那個家伙。他那張臉可是附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呆子,你小子給老子記好嘍?!?
“好的。我記住啦?!?
“那你還要印章不?”
“要!”
“這個花崗巖腦袋!哦,對啦,鐵路上的應該是鐵疙瘩腦袋。”
“那您按手印吧。”
“你讓那個家伙動作快點?!?
貨物寄存處的工作人員鐵青著臉拿出了一盒紅色的印泥。
梅三郎蘸足了印泥,比畫了好一陣后,認真地按了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