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中午時分趕到措扎草場的牧民定居點。
打聽到所畫果然是這個草場上男孩。一位定居點牧民給我們提供線索,說所畫如果真要去投奔親戚,那肯定就是去了措扎草原北面縣城的格龍草場。他唯一的一個遠房阿舅,在那里。
我們隨后跟上蘇拉孩子來到她阿婆家的老碉樓。碉樓已是坍塌過半了。當然不見阿芷。心下有點失望,不死心,我提出繼續(xù)打聽。月光一臉的不耐煩,抱怨,又害怕蘇拉聽到一樣的,朝著我的耳朵里說,“我們眼下的,是尋找所畫要緊,那個女子怎么比得所畫!她肯定又是跑到哪里做以前的那個事情去了!”
“月光你說什么話!我相信她不會再那樣!”
月光緊聲招應我,“你不能小聲點!”他瞟瞟蘇拉,“會聽到的!”蘇拉孩子兩眼巴眨著望我們,對我們的隱匿表情感覺奇怪。月光一把抱她上馬,急急打馬走人。無奈我只能跟上。
我們馬不停蹄地又是奔跑一個下午。到天黑,才趕到那個牧民提供的格龍草原的縣城。打馬上街時,天色已晚。月光滿街地尋找住宿。因為趕上縣城旁一個寺院開大法會,這個縣城不多的幾家價格便宜的小旅館里擠滿了前來趕法會的人,我們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月光街頭巷尾地尋找,跑過半天,回來還是沒找到價格便宜的旅館。他倒是高興起來,說,“好,既然小旅館滿了,那就是菩薩安排我們要享受一晚清福了,我們住賓館吧?!?/p>
“住賓館?不行,那得一百多!”我立即反對。
月光用挑釁的神色瞧著我,“那我們的就睡大街,反正我行!”
我摸摸身上穿得有些單薄的外衣,黑云就壓在頭頂上。這樣的天氣夜里肯定會有雨吧?真睡大街嗎,恐怕不行。好吧,蘇拉孩子長這么大也沒住過賓館,我們就讓這孩子見識一回好了。
當下趕到縣城里唯一的一家賓館。我們要了個一百二十元的標準間,有席夢思大床和地毯的那種。蘇拉孩子一見住這么好的地方,心頭滿是興奮,也有點緊張。進客房的時候,小心翼翼,看著門口厚絨絨的地毯,先是探探頭,再望望我,從我的眼神里得到允許進門的信息,才抬起小腳走進去。一步踩上地毯,太干凈了,也太軟活,嚇了一跳。孩子立馬退出身來,用驚疑的目光回望我。瞧見我鼓勵的神色,才又小心地,輕輕地,踮著腳尖子上前一步。馬上扭頭張望,瞧自己踩過的痕跡。卻是看不到痕跡。這孩子因此慌張,不敢再走了。直到我大步流星地走進去,她才踏實下來,輕悄地跟在身后。又是對房間里的東西充滿好奇,摸摸這,摸摸那,都不熟悉。不知道是因為喜歡而感動,還是由于陌生而不安,蘇拉孩子的表情有些復雜。
一天的奔赴,太疲憊了,我一頭倒在床上。但是阿芷沒找到,所畫也還在未知的人家,叫我心里不安,一時也難以入睡。
月光卻是鉆進另一張床的被子里呼呼大睡了。屋里只有兩張床。月光睡一張,我便和蘇拉孩子擠一床。蘇拉卻是沒有睡意的。兩只眼睛睜的跟豌豆一樣圓。局促,緊張。時不時地要尋望一下墻壁四周。不安心,翻來覆去。一雙小手緊緊地按在胸口上。
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拉過蘇拉的手,想摸摸她的心口,孩子卻一下躲閃開了。翻身背對了我,身體緊迫地收縮起來,像是生病了。
“蘇拉,怎么啦?”我摟過她的肩,輕輕問。
蘇拉沒反應,默不出聲。
“是不舒服嗎孩子?”
蘇拉身子蜷成一團,貼在床沿邊上,仍不應話,像是她的那種“病”跟我說也沒用。這叫我著急,只好哄起她來。
“蘇拉,說嘛,到底怎么啦,是心口不舒服嗎?讓老師來看看?!?/p>
蘇拉的小小身子在我的聲音里卻是更緊迫地蜷卷起來,躲閃我,差點因此掉在地上。
“蘇拉!”我佯裝拉下臉來嚇唬她,“你說嘛!再不說老師送你到醫(yī)院里打針去!”
蘇拉聽我這話,才扭過頭,只朝我洞張著一雙迷惑不解的眼睛,“打針?什么意思?”她的眼神在這樣問。
蔣央,我想你也能體會,我們漢地的孩子呢,大半會對打針抱有恐慌心理吧。我們的孩子似乎像生脆的花兒,總也經受不起一點點小病小鬧的,經常進醫(yī)院。進去了,一診斷,大半就會打針啊輸液的,直接地那么往皮肉里扎針,才叫孩子們害怕。所以蔣央,不光是你和我,我們內地的孩子,恐怕都有一份共同的記憶:少時,稍有不聽話,大人就會嚇唬我們:你聽不聽?不聽,帶你打針去!
但是孤兒蘇拉從來也沒進過醫(yī)院,或者打針的體會。她生病,就會是往死里生,任病毒在身體里慢慢折騰。等折騰夠了,病毒自身也疲憊,自個噎下去。人就這么地拖著,恢復著,再好起來……她生病都是需要經受這樣一個等死的過程。所以你嚇唬她說打針,她怎能體會!
我的眼剎那間有些視覺模糊,手輕輕貼近蘇拉,摟她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