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鐵龍和金虎商量著他要和加代結婚的事,金虎沉默著,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不會說日本話?!鄙需F龍笑:“那沒事,她會說中國話?!苯鸹⒂置俺鲆痪洌骸拔也辉敢獬运龅娘??!鄙需F龍耐著性子:“那也好辦,我做。”
金虎問:“你做飯?那娶她干什么?”尚鐵龍皺眉:“你不懂,娶媳婦不光是要做飯?!薄斑€干什么?”尚鐵龍火了:“干什么不需要你知道?!苯鸹⑿U橫地說:“我就是要知道!”尚鐵龍徹底火了:“小兔崽子,大人的事你管不著!”金虎也有氣:“管不著你問我干什么?”
尚鐵龍瞪著眼:“你個白眼狼,氣死我了!”金虎也瞪眼:“白眼狼也是你養(yǎng)的,活該!”
尚鐵龍氣急敗壞:“小兔崽子,我劈了你!”金虎先操起了菜刀:“你劈個試試!”尚鐵龍冷笑:“別忘了你爹是干什么的,給我把刀放下。我不管你怎么想,這事就這么定了!”
這天是個休息日,鈴木加代和尚鐵龍各穿了新衣服下樓去登記。兩人來到婚姻登記處,管登記的同志口齒不是很清楚,有點結巴,他看著戶口本兒問鈴木加代:“你……叫鈴木加代?是日……本人?”鈴木加代很大方:“對,不過結了婚我就叫尚加代了。”登記人說:“那是在你們日……本,在新中國沒有……這么一說?!?/p>
尚鐵龍催促:“那就按中國的規(guī)矩,給我們登記吧?!钡怯浫苏f:“對……不起,今天這個記登……不了?!彼恢糕從炯哟?,“你的戶口本上明……明寫著,你是日……本國籍,按照規(guī)……定,你們的結婚登記,光有戶……口本還不行,還必須有單……位的特殊證明。”
尚鐵龍火了:“這是誰規(guī)定的?結個婚怎么這么麻煩!”鈴木加代柔聲勸道:“鐵龍,別發(fā)火了,咱就回去開個證明?!薄盎厝€屁,今天是廠休,開不了?!倍藷o奈,只好到大街上軋馬路。鈴木加代看見前面有個照相館,就拉著尚鐵龍去照了一張結婚照。
尚鐵龍和鈴木加代回到大院。鈴木加代忽然發(fā)現晾曬的被單后,上次來的那個老太太又在注視著她。鈴木加代突然跑過去,一下子摟住老太太,喊了聲“媽媽”,泣不成聲。媽媽鈴木幸子緊緊摟著女兒,不斷地用日語重復一句話:“加代加代,媽媽終于找到你了……”尚鐵龍看到這個場面,有些動容了。
鈴木加代扯過尚鐵龍,說著日語和漢語:“媽媽,我給您介紹一下,他叫尚鐵龍,我的朋友,還是我的廠長。鐵龍,這是我母親,鈴木幸子?!扁從拘易泳瞎骸爸x謝您對加代的關照。”母親摟著鈴木加代上樓,尚鐵龍呆呆地看著娘兒倆走上樓梯。
鈴木加代和母親手拉手坐著。鈴木加代說:“媽媽,我用中國話和您交談,您不介意吧?”“可以,我再不說說中國話都快忘記了。”“媽媽,當年我是看著您咽氣的,我一直認為您不在人世了,您是怎么活過來的?”
鈴木幸子告訴女兒,她受了重傷,但沒死。她從地溝里爬出來,被一個中國老大爺救了。老大爺讓她養(yǎng)傷,后來又打車票讓她到大連,趕上最后一批日本僑眷歸國的船,回到北海道??墒?,在北海道沒有親人,就剩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過日子。為了找到女兒,她加入戰(zhàn)后遺孤親人失散審核團來到鞍山,意外得到女兒的消息。
鈴木幸子說:“聽說你在戀愛,我偷偷來看過你一次,那個尚廠長就是你的意中人吧?”
鈴木加代忙說:“媽媽,我們相處很久了,本來今天登記結婚,可是由于國籍問題,還要補辦一點手續(xù)?!扁從拘易右幌玻骸靶姨潧]登記,你和他結婚,一輩子回不到祖國了。我們馬上就要回國呀!”
鈴木加代堅持著:“媽媽,我離不開他,我要和他結婚!”母親捂著流淚的眼睛:“你一定要回國,媽媽歲數大了,咱們不能骨肉分離吧?”
鈴木加代反問:“您是讓我和心愛的人分離嗎?您也應當為女兒想想,我都這個歲數了,回到日本還能找到理想的丈夫嗎?”“這么說,你為了要中國丈夫,就不要媽媽了?”
鈴木加代搖頭:“我沒那么說,可是……”“不要可是了,我明白,我沒有你這個女兒!”鈴木幸子憤憤地下樓走去。鈴木加代看著母親瘦弱的背影,流淚了……
晚上鈴木加代正在家里挑選著新衣服,友誼賓館的服務員找上門來,告訴加代,她母親心臟病發(fā)作,要求見她一面。鈴木加代急忙跑下樓,來到友誼賓館,沖進母親的房間。鈴木幸子躺在床上,滿臉淚水。
鈴木加代撲到母親的床前哭著:“媽媽,您是生我的氣了吧,都是我不好……”鈴木幸子笑著:“媽媽怎么能生女兒的氣呢,來,加代,坐在媽媽身邊?!?/p>
鈴木加代上了床,鉆進媽媽的被窩。媽媽摟著加代:“媽媽老了,有些事處理得不周,我們好好談談?!扁從炯哟吭趮寢尩膽牙锟蘖恕?/p>
晚飯后,尚鐵龍坐在那兒默默地吸煙,鈴木幸子悄悄登門造訪。她開門見山:“我是為女兒加代來的。我的丈夫和兒子都在戰(zhàn)爭中死去,我現在就剩下加代這個唯一的親人了。我也知道,您和我的女兒相愛,你們就要結婚了。您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男人,我女兒的眼光不錯,我為她高興?!?/p>
尚鐵龍說:“您不用再兜圈子了,想說什么就直說吧?!扁從拘易泳瞎骸拔液芟矚g您的直率。是這樣的,盡管我女兒和我對您都很滿意,可是我還是想勸您,不要和加代結婚。你們要是結了婚,我們母女將會天各一方,再見面就很難?!鄙需F龍沉默了。
鈴木幸子真誠地說:“尚先生,當年日本侵略中國,我們雖然是被卷入的,但也感到罪孽深重。今天,我又要把你們倆的婚姻拆散,同樣感到罪孽深重,我的心里很不安,可我不得不這樣做。我怕自己孤獨地走過風燭殘年,我要帶走女兒,您能原諒一個可憐無助的老人嗎?”尚鐵龍還是無語。
鈴木幸子步步為營:“尚先生,我知道您過去和日本人打了好多年仗,今天您能接受鈴木加代,說明您有海一樣寬闊的胸懷,我非常敬佩您。可是我又不能不這樣做,我的心情是多么復雜呀!”尚鐵龍還是沉默著。
鈴木幸子突然給尚鐵龍跪下,痛哭流涕:“尚先生,您放棄加代吧,您就成全了一個母親的請求吧……”尚鐵龍扶起鈴木幸子:“請不要這樣,您有權提出自己的請求,不過這一切取決于加代的選擇。您放心,我會勸加代回到您身邊的……”
鈴木加代在家里呆呆地坐著,整理著自己的嫁妝,鈴木幸子走進家門。鈴木加代問:“媽媽,您不是說去廁所了嗎?怎么去了這么長的時間?”鈴木幸子說:“加代,媽媽不想隱瞞你,剛才和你的尚鐵龍談過話?!?/p>
鈴木加代很驚異:“什么?您去找他了?你們談了些什么?”“當然是你們結婚的事,我勸他放棄結婚?!?/p>
鈴木加代急切地問:“他是怎么說的?”“他起先不說話,后來我苦苦哀求,最后給他跪下,他終于吐口了,說一切要看你的選擇?!?/p>
鈴木加代非常惱火:“媽媽,您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您還為了這件事給他下跪,我感到羞恥,也認為您的做法很卑鄙!”鈴木幸子也生氣了:“為了女兒能回到我的身邊,媽媽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加代,尚先生都說要勸你跟我回國,他其實是變相地告訴你,他可以放棄你們的婚姻,你還固執(zhí)什么?”
鈴木加代決絕地:“我可以猜得出來,是您把他逼到這一步的!就是他不要我了,我也不會跟你回國,我大不了就是一個死!”說著,拿起剪刀,對著自己的脖子,“媽媽,如果你一定要這樣逼我走,那我就死給你看!”
鈴木幸子急忙來奪剪刀:“加代,不要啊,媽媽求你了,你既然鐵了心跟他走,我也不管了……”鈴木加代撲到床上失聲痛哭。
鈴木幸子哭著離開了鈴木加代的家。鈴木加代見母親走了,爬起身來,走出家門,來到尚鐵龍屋里,撲在尚鐵龍的懷里失聲慟哭。
尚鐵龍撫慰著她:“別哭了,我對你母親說的話不是出于本心,我實在不忍心拒絕一個白發(fā)蒼蒼老人的懇求?!扁從炯哟槠骸拌F龍,我不怪你對媽媽說了那些話,也不怪媽媽對你說的那些話。我不是不愛媽媽,你要知道,媽媽就是走了還是媽媽,可是你走了,我就永遠失去了心愛的男人。我是你的臭老娘們兒,你是我的臭老爺們兒,我們永遠也不要分開!”“那我們該怎么辦?”兩個人沉默著。
尚鐵龍摘下墻上的二胡,慢悠悠地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