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鐵龍無意間抬起頭來，望著窗外，他忽然發(fā)現，紛紛揚揚的大雪中，麥草把一本俄語書緊貼在窗玻璃上，她的頭發(fā)都被雪染白了。尚鐵龍心中一熱，鼻根發(fā)酸，眼睛濕潤了。楊壽山一扭頭，發(fā)現了麥草的舉動，他恨恨地望著麥草。

楊壽山被謝廖沙請進業(yè)大辦公室。謝廖沙問：“有同志向我揭發(fā)，昨天考試，有個叫麥草的女同志，隔著窗子讓尚鐵龍作弊，揭發(fā)的人說，你是目擊者。”楊壽山一瞪眼：“胡說，我只顧忙著答卷，什么也沒看到?！?/p>

謝廖沙嚴肅地說：“楊師傅，你們不能用這樣的方式欺騙你們的國家，你知道一個人到蘇聯學習的費用有多少嗎？”楊壽山很堅定：“別跟我說這些，我的確沒看見他們作弊。麥草是我老婆不假，她也沒跟我說有這件事，等我回去好好問問她。”

尚鐵龍站在何經理面前，講考試的事：“考試嘛，我的確有點犯愁，怕考不好給中國人丟臉，于是……”何經理接上：“于是麥草怕你過不了關，就主動配合讓你作弊，是嗎？”尚鐵龍連連擺手：“不對不對，是我求了麥草，她起先不肯，架不住我苦苦懇求，才那樣。不關麥草的事，都是我的錯，我領了，你怎么處理我都行。”

何經理十分嚴肅：“這件事影響很惡劣，黨委經過研究，決定給你嚴重警告處分！”尚鐵龍一愣，又忙說：“是是是，我愿意接受處分?！彼玫皆试S，轉身要走，又扭回頭問：“哎，何經理，我就奇怪了，是誰嘴這么長？把這件事捅出來了？是楊壽山吧？”

何經理正色道：“考試作弊，誰都有責任向上級報告。你不要問是誰，更不能打擊報復，否則會有更嚴厲的處分等著你！”尚鐵龍苦笑：“我知道，人家都是對事業(yè)負責，也是為我好，我怎么會香臭不知呢？”

尚鐵龍慢慢走在廠區(qū)里，氣哼哼地一腳把一個鐵桶踢得很遠。鈴木加代恰好迎面走來，驚奇地問：“廠長，怎么生這么大的氣？還有敢惹你的嗎？”尚鐵龍沒好氣：“你管得著嗎？”“我是管不著，可你看你的皮鞋，開口子了?！薄拔以敢?！想透透氣兒！臭老娘們兒！”“臭老爺們兒！活該呀！”加代回敬了一句，扭腰擺臀地走了。

冬天的夜又長又冷。尚鐵龍在家里喝悶酒，金虎在旁邊吃飯。尚鐵龍喝醉了，嘴里嘟嘟囔囔地罵著，越罵聲音越高：“就是你告了老子的刁狀，等我有空兒了，非要查查你的老底兒不可！你干過藍衣社，干過軍統(tǒng)，告密，陷害忠良，都是你們特務的拿手好戲，我早晚要親手宰了你！等我喝完酒，把菜刀磨得飛飛的快，咔嚓！”

金虎聽到這兒，扔了筷子，一陣風跑出門，氣喘吁吁地撞開楊壽山家的門：“爸，不好了，我爹要把菜刀磨得飛飛的快，咔嚓，親手宰了你！”

麥草忙問：“慢點說，這是為什么？”金虎說：“我爹說了，是你告了他的刁狀，說你是軍統(tǒng)特務，就會告密，陷害忠良！”

楊壽山氣得發(fā)瘋，突然掀翻桌子大罵：“尚鐵龍，你狗咬呂洞賓，你是個瘋狗！金虎，你叫他過來！他有菜刀，我有鐵棍，今天和他大戰(zhàn)三百回合！”金虎腿快，上樓不一會兒，又一陣風跑下樓梯，撞開楊壽山家的門，喘著說：“爸啊，我爹殺氣騰騰，你赤手空拳，肯定吃虧，手里沒家伙什兒不行！”躥進廚房，拿起一把菜刀遞給楊壽山。

楊壽山把菜刀一扔：“我什么武器也不用，來個空手奪刀！我倒要見識見識，他這大嘴蛤蟆能擠多少膿水！”說著推開門，一下愣住了。尚鐵龍夾著書本，叼著煙袋鍋子，戴著老花鏡，向他鞠了一躬：“楊老師，學生尚鐵龍向您請教來了?！睏顗凵綄擂蔚卣局徽f話。

尚鐵龍很是恭敬：“楊老師，咱們是在您府上設館，還是到寒舍開講?。俊睏顗凵接悬c無措：“啊，啊，你既然來了，就不換地方了，坐下吧?！?/p>

尚鐵龍一本正經：“那好，恭敬不如從命?！弊?，“楊老師，請講?！睏顗凵街缓谜J真對待：“這學俄語，首先得過發(fā)音關，你的發(fā)音不行。嘞……就這個嘞，你得把舌頭勒起來，你聽我，嘞……你嘞個給我聽聽?！鄙需F龍舌頭老硬：“樂……”嘞不出效果。

麥草幫腔：“鐵龍，你得嘞……不能樂，你看，我都會了，嘞……”金虎逞能：“我也會了，嘞……”小門兒顯擺：“我也會，嘞……”屋子里“嘞”聲一片。

尚鐵龍苦笑：“嗬，你們的舌頭都行?。∥以趺淳蜆凡怀鰜?？老楊，你的舌頭是怎么長的？伸出來給我看看?！睏顗凵缴斐錾囝^：“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一股巧勁兒?！?/p>

尚鐵龍戴著眼鏡看著：“不一樣，你的舌頭不光會樂，還會打小報告吧？”楊壽山黑下臉來：“你什么意思？”“你小子挺黑呀，我為考試的事受處分了，你高興了吧！”“老尚，我楊壽山雖然對你有看法，可從不做那卑鄙無恥的事！”

尚鐵龍：“怎么是卑鄙無恥呢？向組織反映實際情況，這是正當的行為。咱不說這事了，來，你教我學?！睏顗凵饺讨鴼庥纸唐饋恚骸昂昧?，發(fā)音你回去自己練吧，記單詞，學語言，不積累一定的單詞量，根本不行，這記單詞有個竅門兒……”

尚鐵龍又挑釁起來：“咱先別說竅門兒，你能不能教我兩句俄語罵人的話？比方，狗日的，俄語怎么說？”楊壽山把課本兒一扔：“你這是求教嗎？純粹是找事，不教了！”

尚鐵龍給他上大前門香煙：“楊老師，別生氣，我就是好奇，抽根煙，消消氣。楊老師，我一定要到蘇聯學習，你沒我在身邊，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麥草看著這兩個活寶，撲哧一聲笑了。尚鐵龍嚴肅地說：“馬達姆，你笑什么？我和達瓦里什正在學習！”

周總理視察鞍鋼，到車間觀看工人們操作。何經理介紹情況，周總理說：“聽到你這些匯報我很高興。毛主席說，鞍山無縫鋼管廠、鞍山大型軋鋼廠和鞍山第七號煉鐵爐的提前完成建設工程并開始生產，是今年我國重工業(yè)發(fā)展中的巨大事件！鞍鋼是我國冶金工業(yè)的榜樣，是全國工業(yè)的重中之重，你們要為全國的冶金工業(yè)輸送大量人才，還要為國防建設作出新的貢獻。這都是毛主席的原話，我一點也沒貪污。”大伙笑了。周總理又說：“我這次來看你們不是白來，給你們帶來了新任務，具體情況有同志會和你們商量的。”

公司的主要領導和各大分廠的廠長都來到公司經理室，何經理說：“周總理這次視察鞍鋼，還給我們帶來了新任務。究竟什么任務，咱們一起到會議室就清楚了?！贝蠹易h論著走進會議室。何經理請軍隊代表給大伙介紹總理下達的新任務。

軍隊代表發(fā)言：“根據部隊作戰(zhàn)的需要，我們請你們鞍鋼生產一批特鋼，支援朝鮮前線。具體的要求是：盡快生產出901、902軍用特鋼，C1坦克特用鋼，55圓鋼，50錳鋼，潛艇深潛器特用鋼。為了我們的戰(zhàn)士少一些犧牲，你們必須按時完成生產任務，不能講代價，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必須克服！”散會后，何經理告訴尚鐵龍，黨委決定讓他負責這批特鋼的生產任務。時間緊急，他到蘇聯學習的事就得放一放了。

下班了，尚鐵龍站在廠門口，他見楊壽山出來，忙迎上去拽著他到小飯店喝酒。尚鐵龍舉起酒杯：“老楊，這杯酒我敬你，祝賀你就要到蘇聯學習了。前一段，那件事我誤會你了，沒想到你非常夠意思。”楊壽山笑：“我根本就沒往心里去?！薄澳蔷秃茫阈难郾任覍?。”

楊壽山趁機說起別的事：“老尚，有句話我早該說，今天是個機會，能不能聽我說說？”“什么話，盡管說?！?/p>

楊壽山說出真心話：“命運把我們倆分到兩個陣營對壘，又把我們捏到了一起，更是給我們開了個玩笑，讓我們的婚姻陰差陽錯，我心里一直不安，就覺得對不起你?！鄙需F龍也說實話：“這件事，不全怨你，都是命，我認頭了?！?/p>

楊壽山一咬牙說出要害：“我不能這么不安一輩子，打算和她離了。說句實話，麥草對我沒挑的，可是你成天在她眼前晃，她不可能不念舊情，你倆能不能再走到一塊去？”

話沒說完，尚鐵龍一個耳刮子差點把楊壽山抽到桌子底下，罵道：“混賬王八蛋，我撕了你這張臭嘴！”楊壽山還說著：“我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我不忍心你們倆……”

尚鐵龍暴怒，把酒潑了楊壽山一臉：“你再提這件事，我砸斷你的肋巴條！”起身走了。楊壽山抹抹臉：“這酒菜可不能浪費了?！本躬氄濯氉闷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