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起頭,約摸四十五歲,一臉的敦厚,眉宇間有愁苦之色,與手中的刀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并不說話,先是看看王東,然后看著院門口的六個人,最后定在方離臉上。王東又說:“我們是南浦大學考察團的?!?/p>
這句話讓那人的眼睛陡然閃爍一下,他站起身,將刀掛在腰間,甕聲甕氣地說:“家里亂,我先收拾一下?!闭f罷,他扭頭走進屋里。
王東沖院門口的六人招招手,大家趕緊走進來站在屋檐下避雨。盧明杰好奇地湊到窗前往里看,只是屋里漆黑一團,什么也看不清。一會兒,那人站在門邊喊了一句:“進來吧?!?/p>
王東率先進入,屋里光線很暗,但并不似主人說的亂,相反收拾得很干凈。那人等大家都進來后,說:“你們,隨便。”然后自己又坐到門檻上,繼續(xù)磨刀,沙啦沙啦,磨刀聲比剛才更大。
王東抽出背囊里的毛巾擦拭著身上的雨水,問那人:“這位大哥,你貴姓?”
“叫我老何?!?/p>
“大哥,家里人呢?”
老何手中的刀停了停,說:“死了?!?/p>
王東立刻意識到失言,趕緊別轉話題:“大哥,這兒離通天寨還有多遠?”
“不遠,也就一個時辰?!?/p>
聽他這么說,王東心里一松,看來沒有繞多少遠路。
“這天你們走不了,等下還有更大的雨?!崩虾晤^也不抬地說。果然沒錯,一刻鐘后風雨都變大,整個天空黑壓壓。屋里也是一片漆黑,許莉莉自作主張,點燃墻壁上掛著的松明燈。燈火照著很簡陋的房間,一張松木桌子,幾條長凳,桌子上擺著陶制水壺和一個杯子。正對著門的墻壁上貼著一張壽星蟠桃圖,圖片的旁邊另有幾個四四方方的貼痕,但貼著的東西已不見了。
老何還在磨刀,后背不停地聳動。
王東小心地說:“大哥,這刀磨得很利了?!?/p>
老何嗯了一聲,但手中動作不停。大家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認為他性情異常不好相處??墒峭饷驿桡笥?,實在是走不了。大家在屋里或站或立,也不敢大聲說話。忽然那老何站起身,說:“我給你們做飯?!边呎f邊鉆進里面的廚房。梁東想客氣一下,說大家?guī)е澄?,被王東的眼色阻止了,山里人耿直好客,拒絕會讓他以為是看不起。
沒多久,老何端著一大盤臘肉和一鍋紅薯飯出來,大家吃過飯后,氣氛稍微緩和??辞闆r,今天是走不了,王東就提出留宿的要求,老何二話不說地同意。大家商談了一下明天的行程后分房睡覺。老何家總共三間房,兩個姑娘一間,其他五個考察團隊員一間,老何自己一間。但他并沒有睡覺,依然坐在門檻上磨刀,似乎那把刀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松明燈將他的背影拖到屋外地上,任雨打風吹。
山里的夜特別寂靜,所以響聲都特別純粹,風刮過山谷嗚嗚嗚,雨打著屋檐噠噠噠,老何的磨刀聲沙啦沙啦,沙啦沙啦。
許莉莉轉了個身,不無煩燥地說:“見鬼,他到底要磨到什么時候?”
方離沒有說話,雖然磨刀聲也讓她心神不寧。但她能理解沒有親人的孤獨,這種孤獨總需要一點事情來排遣,比如說不停地磨刀。
許莉莉嘆口氣,說:“我覺得這次考察……”她不知道如何說下去,古怪,還是詭異,或是令人害怕。她也不是第一次做田野考察,但是這次帶給她的感覺,讓她心里十分不安。昨天晚上,那位巫師冥思時說的話,仿佛潛伏在自己耳朵里,隨時會跑出來遛一圈。
為什么我看不到那個地方……但是我看到你們,頭頂籠著黑霧走在死亡之路上……神靈看到祭品,歡舞而來,有個背影在帶路,身上帶著地獄的氣息……
許莉莉甩甩腦袋,把巫師的聲音趕走,小聲地說:“巫域,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
朦朧入睡的方離聽到這兩字,頓時清醒,驚愕地問她:“你怎么知道巫域?”
許莉莉也驚愕,“你也知道?”她昨晚第一次聽梁平提起,方離又不在場,以為她并不知道。方離嘴角微哂,這兩個字還是她告訴梁平的。在接受古墓被毀調查時,她都沒有透露這個地名,也沒有透露她與甘國棟的最后一番話,只是說他來自遷居深山里的曼西族,為了保護自己的神廟不被其他民族占有,而故意來毀滅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