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哲講座”所討論的課題是“文明的演進”,毫無疑問,在這一演進的過程中,疾病扮演了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蛟S,任何兩種現(xiàn)象之間的差別,最大的莫過于疾病和文明之間的差別,前者是一個物質(zhì)的過程,而后者則是人類精神最偉大的創(chuàng)造??墒?,這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卻非常明顯。
正如我們今天所想象的那樣,疾病是一個生物過程。人體組織以正常的生理反應對正常刺激作出回應。它對千變?nèi)f化的環(huán)境有著高度的適應性。我們能健健康康地生活在海平面上和高空中,生活在熱帶的核心地區(qū)和北極的刺骨嚴寒中,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無所不適。我們的生物體可以調(diào)整它的呼吸、循環(huán)、代謝及其他機能,以適應瞬息萬變的環(huán)境 直至某些極限。當刺激的數(shù)量或質(zhì)量超出了生物體的適應能力時,生物體的反應也就不再是正常的,而是反常的,或病態(tài)的。它們是疾病、受損器官功能或防御機能(它總是極力戰(zhàn)勝損害)的征兆。疾病只不過是生物體(或它的某些部分)對異常刺激所作出的異常反應的總和。
然而,對個人而言,疾病不僅僅是一個生物過程,而且還是一段經(jīng)歷,它很可能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對你的整個一生都有影響。既然人是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那么,疾病通過影響人的生活和行為,從而也影響著他的創(chuàng)造。
此外,疾病有時候不僅僅襲擊單獨的個人,而且還襲擊整個群體;或是流行病的為害一時,或是地方病的長期肆虐,此時,一種疾病牢牢控制了一個群體或地區(qū)。這些群體的文化生活就不能不反應這種疾病的影響,正如我們將在很多實例中所展示的那樣。
對早期歷史和史前時期的人和動物遺骸所作的研究顯示,疾病不僅遍及整個文明史,而且早在人類出現(xiàn)很久之前就普遍存在。我們完全可以有把握地假設:疾病就像生命本身一樣古老,因為一直以來就存在超出任何生物體的適應能力的刺激。對化石骨骼的研究進一步表明,疾病以我們今天所遇到的相同的基本形態(tài),出現(xiàn)在所有時期。換句話說,為了有效地回應反常的刺激,動物有機體只配備了數(shù)量有限的機能 比如炎癥、腫瘤,等等。
既然人類歷史上任何時期都出現(xiàn)過疾病,那么,一切人類制度都必然受到它的影響,并且不得不以這樣那樣的方式對付它。法律試圖控制人與人之間、以及人與物之間的關(guān)系,因此不得不把病人考慮在內(nèi)。如果不處理疾病和痛苦所帶來的問題,那么,宗教和哲學就不可能解釋世界,文學和藝術(shù)也不可能充分地再現(xiàn)世界。而且,人類一直在努力通過科學來掌控大自然,而征服疾病始終是這一努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然而,問題還有另外的、完全不同的方面。病源始終牽涉到兩個因素:人及其所處的環(huán)境。每個個體都是兩個生殖細胞結(jié)合的產(chǎn)物,他從這兩個細胞中獲得了兩套染色體,每套染色體都含有基因,或稱遺傳因素。一個人必須用來面對世界的物質(zhì)材料,在懷孕的那一刻就被一勞永逸地賦予給了他,這一物質(zhì)的一半,他將會傳遞給他的每一個孩子。因此,遺傳是我們生命中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它在很大程度上控制著個體的身體外貌,他的壽命、智力,甚至還有他的性格和天資;它還對他在這一生中容易患上什么疾病大有影響。
然而,遺傳并不像很多人所相信的那樣,是不可改變的命運。遠非如此。人的資質(zhì)對他來說是給定的,但他可以健康地或有害地使用它,可以改善或損害它。他可以在有限的范圍內(nèi)改變他的身體外貌;比方說,按照遺傳,他可能有成為胖子的傾向,但他可以通過節(jié)食和運動使體重下降。他可以發(fā)展他所擁有的智力和天資,但他也可能浪費它們。他可以通過明智的生活方式來延長生命的長度,但他也可能通過濫用來縮短壽命。他可以克服其性格中的某些特征,比方說,學會控制他天生的暴躁脾氣。因此我們看到,疾病的傾向不僅有先天遺傳來的,而且還有后天獲得的,后者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