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那兒有很多算命先生,幾乎人人自封周易協(xié)會的會長、副會長什么的。就這么一群大會長,臟得一身油亮,蹲在街上撂地算命,天天讓城管滿大街地攆。我不敢斷言世上所有的算命先生都不靠譜,但我見到的這些確實不靠譜。想想看,他們居然這么互相打招呼:“你今天又誑了幾頭豬?”就這樣,我喪失了對命運的某種信念。我不知道命運是否存在,但我覺得靠那些渾身油亮的混子,多半是算不出命運的。
長大后,我又喪失了另一種信念——對人類命運的信念。我曾經(jīng)相信:人類文明有鐵的規(guī)律。它遵循一個固定的軌道前行,而這個軌道就隱藏在歷史之中。只要我們洞察過去,以史為鑒,就能預測人類的未來。我一度很喜歡這樣的感覺:人類社會就像一列火車,沿著固定的線路,開到一個固定的目的地。直到后來,我才察覺到這種信念里藏著的荒涼與恐怖。
好在這種信念很可能是錯的。如果一個半仙沒法從掌紋里算出你的命運,那么一個學者同樣也無法從歷史里推算出人類的命運。人類社會不是一列火車,它更像一條洶涌的時空之河。你永遠不知道它在哪里轉彎,又向哪里流去。它的終點可能是沙漠,可能是大海,甚至也可能是浩渺星空。波普爾對這條河說過斬釘截鐵的話:“用科學的手段也好,或用任何其他的理性手段也好,人類歷史的進程都是不可預言的?!雹?/p>
換言之,歷史是靠不住的。它不是占卜未來的水晶球,而更像一個難以捉摸的生命體。在某一時刻,歷史會忽然爆發(fā)出萬丈光焰,照亮此后的許多世紀。在另一時刻,它也會忽然唱出慘痛的悲歌。也正因為這種變化萬千,它才能顯得光彩炫目、動人心魄。
歷史這種銷骨蝕髓的魅力,驅使我寫下了這本書。它陪我度過了許許多多個夜晚。暗夜中,過往的歲月曾在我眼前熊熊燃燒。寫這本書的時候,我不止一次淚水盈眶:為了沖向波斯大軍的斯巴達人,為了在海峽里高歌的雅典人,為了在客西馬尼悲禱的耶穌,為了捧著一片矛尖走向戰(zhàn)場的十字軍,也為了那些在曠世浩劫里不屈不撓的普通人……
是啊,世界上有什么故事能比人類的歷史更壯麗?
世界上又有什么怨曲能比人類的歷史更哀傷?
我開始寫這本書的時候,女兒還沒有出世?,F(xiàn)在,童童(是的,她叫童童)已經(jīng)一歲了。也許因為有了她吧,我比以前更頻繁地想到未來。時間是只蟲子,每天都在吞噬未來,把它變成過去。不過它雖然吞噬未來,但也給未來贈送了一份禮物,那就是歷史。歷史蘊藉著一代又一代人的智慧、情感,以及更重要的東西——希望。未來的人們從中讀不出自己的命運,但卻能從那里找到啟發(fā)與溫暖。
以前我看到作者在書里列出長長的致謝名單時,往往忍不住搖頭。一本書而已,這么鄭重其事,未免夸張。不過這次輪到自己,我寧愿顯得可笑,也還是要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人。當然,首先我要感謝國家。其次,我要感謝幫我審稿的朋友、出版社的各位編輯,以及為我提出過許多建議的網(wǎng)友。最重要的是,我要感謝我的太太。沒有她,我無法完成這本書。
最后,我當然也要感謝大家——感謝每一位肯花費精力來閱讀這本書的讀者。這本書正是為你們而寫的。正是因為有了你們,這本書才有存在的可能與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