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秀才、袍哥、辛亥年(11)

迷惘的諸侯 作者:江上葦


唐大爺對時局是這樣分析的:同盟會這幫秀才們,平時一個個不是長袍大褂便是西裝革履,過著寄生蟲生活,大難來時,都是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可憐蟲。他們最可靠的武力,不過是體育學(xué)堂的學(xué)生軍,百來條破槍,還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靠不靠得住還很難說。咱們再觀望觀望,要干就由袍哥兄弟自己來干,和本身毫無力量的秀才們合伙毫無必要。

唐廉江雖然拒絕了秀才們的請求,但他的拒絕并不意味著整個袍哥組織都打算在這場革命中袖手旁觀。

袍哥組織身上那古老的血脈傳承此刻發(fā)揮了作用,兩百多年前的古老任務(wù),和兩百多年來的亡國之痛,終于讓大多數(shù)人急迫地覺得自己該做點什么了——在那個一味質(zhì)疑舊時代、盲從新思想的大背景下,人們連信仰了兩千多年的皇帝都可以拋棄,背叛區(qū)區(qū)一個袍哥大爺又算什么呢?

在秀才們的說服下,負(fù)責(zé)袍哥組織對外交際的紅旗大管事況春發(fā)況五爺,和另一位袍哥大爺田得勝,終于動搖了。他們決定無視門規(guī),瞞著唐大爺幫助秀才們謀反。

在袍哥組織的活動下,很快城里的各處駐軍均表示愿意支持革命,并提供了各種方便——他們不但弄壞了大炮的撞針,甚至還慷慨地把巡防營里的槍械借給亂黨們。

正巧當(dāng)時駐成都東郊龍泉驛的一部分新軍起義,遭到官兵的追趕,他們便在總指揮夏之時的率領(lǐng)下漫無目的地向川東進發(fā)(夏總指揮的老家就在川東南的合江)——于是重慶城里的亂黨們,便趁機和夏之時取得聯(lián)系,請他進軍重慶以為外援。

就這樣,重慶的亂黨分子終于大起膽子來,決定造反了。

他們給城里的川東道、重慶府、巴縣這三大衙門的朝廷命官們發(fā)去最后通牒,要求他們于1911年11月22日上午,到朝天觀開會,否則后果自負(fù)。

在當(dāng)時,這不失為一場意氣昂揚的革命。然而許多年后,當(dāng)我們回過頭來再看這幫窮酸秀才和袍哥大爺們鼓著腮幫子使出吃奶的勁兒倒騰出來的革命時,難免要笑掉大牙。

那一天,唐大爺特意帶著自己的馬仔跑出來看熱鬧——雖然沒有參與謀反,但畢竟亂黨分子里還有不少他的弟兄,他不能不關(guān)心。平時不喝酒的唐大爺,還特意在酒樓上找了個臨街的座位,坐下來慢慢喝悶酒。不認(rèn)識唐大爺?shù)奶觅奶匾馀軄砀嬖V他,現(xiàn)在大街上很危險的,大爺您慢慢吃,可千萬別下樓去亂跑。

于是唐大爺就看見了這么一場革命:

一桿繡著“漢”字與十八星紋的黃緞子大旗領(lǐng)著沸騰的人群從街上涌動過來,掌旗的就是袍哥大爺田得勝。在他身后,是一群手拿春秋刀、羊角叉等各式兵器的袍哥隊伍,再后面是手上抱著白毛巾包裹著的炸彈的炸彈隊和敢死隊,還有肩上扛著毛瑟槍的學(xué)生軍。最后是揮舞著丈八蛇矛走在隊后壓陣的紅旗大管事況五爺,大家意氣昂揚,沿路高呼“中華民國萬歲!”。

沒錯,這就是革命!雖然誰也答不出來這場革命的貴姓到底該是“新”還是“舊”。

當(dāng)重慶知府鈕傳善和巴縣知縣段崇嘉來到朝天觀會場的時候(還有一個川東道朱有基,因擔(dān)心會有生命危險,已經(jīng)逃掉了),發(fā)現(xiàn)歡迎他們的氣氛相當(dāng)熱烈。

朝天觀門口,有二三十個學(xué)生,懷抱白布包裹的炸彈(事后查明其實都是空罐頭筒)。后面一排人,頭捆白布頭巾,身穿青布打衣,有的懷抱大刀,有的手持梭鏢。殿前一位穿短打裝束英姿颯爽的大俠,正是握著手槍的紅旗五爺況春發(fā)——況五爺這支手槍,事后證實也屬“西貝貨”,乃是日本進口的玩具氣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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