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史丹的故事(1)

走出憂郁 作者:(美)安德魯·所羅門


面對自身極端不正常的表現(xiàn),卻堅持自己的邏輯和信念,這對于身患憂郁癥的人來說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我一次又一次地遇到,在這本書里的每個案例皆如?。然而,每個人心目中對正常的看法卻都不一樣:正常也許是比怪異更私密、更主觀的概念。比爾·史丹,我認識的一位出版商,他來自充滿憂郁和創(chuàng)傷的家庭。他的父親出生于德國一個猶太家庭,1938年初以商務(wù)簽證離開巴伐利亞。他的祖父母在水晶之夜(指1938年9月9日全德反猶太暴動,在兩天內(nèi),超過一千座猶太教堂被燒,七千家猶太商店被毀,九十六人被殺,猶太墓地、醫(yī)院、學校、住所都遭到毀壞,這是納粹帝國以駐法的德國使館人員被十七歲猶太青年暗殺為借口,所采取的迫害行動——譯者注)被抓到住所外,1938年11月,他們雖然沒有被逮捕,但卻?著自己的親友鄰居被送到達考(昔日納粹集中營)。納粹德國時期,猶太人所受的創(chuàng)傷是恐怖至極的,比爾的祖母在水晶之夜后的六個禮拜中逐漸崩潰,最后終于在圣誕節(jié)前自殺,她自殺后一個星期,他們收到了祖父母的出境簽證,然而卻只有他祖父一人獨自離開。

比爾的父母1939年在斯德哥爾摩結(jié)婚,來美國定居之前住在巴西,他父親一向拒絕談歷史?!霸诘聡哪莻€時期,”比爾回憶,“根本不存在。”在那個不真實的夢幻泡影里,他們生活在繁榮郊區(qū)里的一條引人注目的街上。也許和長期不愿意面對往事有關(guān)系,比爾的父親在五十七歲時經(jīng)歷了嚴重?憂郁癥,記憶力不斷地衰退,直到三十多年后過世為止。他的憂郁癥爆發(fā)遵循著相同的模式,而這很可能也會在他兒子身上看到。他第一次崩潰發(fā)生在兒子五歲的時候,之后周期性地復發(fā),那特殊的憂郁癥狀從比爾六年級一直持續(xù)到比爾高中畢業(yè)為止。比爾的母親出生在較優(yōu)越且有權(quán)勢的德國猶太家庭,1919年移居斯德哥爾摩。她個性剛烈,曾對一位對她無禮的納粹軍官揮動巴掌:“我是瑞典公民,”她告訴他,“我不接受你這種態(tài)度?!?/p>

比爾九歲的時候,經(jīng)歷了漫長的憂郁過程。大約有兩年的時間,他害怕得不敢睡覺,父母睡覺時,他飽受精神折磨。這?憂郁的感受消失了幾年后,憂郁癥在他上大學時復發(fā)。1974年,也就是他大學一年級下學期那段時間,憂郁變得無法掌控。他回憶:“我就是受不了那壓力,我到大學部的保健中心去,他們給了我煩寧這種鎮(zhèn)靜劑?!?/p>

到了夏天,焦慮并沒有減輕?!巴ǔ7浅n郁時,我會腹瀉。我記得那年夏天狀況特別嚴重,我害怕上二年級,無法面對考試和其他所有的事情,回到學校繼續(xù)選修課程,頭一年還拿了全A,不過我真的認為是有人弄錯了。當我知道并沒有弄錯時,真是亢奮極了,那把我從憂郁中解救出來。” 如果崩潰是某些誘因所導致的,那么當然也有誘因扭?它,比爾就是這樣?!案籼煳揖突謴驼A?,在學校的情況也沒有真正再變糟過。然而,我熱切的渴望卻也沒有了。如果你那時候告訴我,我此刻會做什么,會和哪些人共事,我會非常驚訝。因為我毫無企圖心?!彪m然比爾接受了他的命運,還是非常認命地讀書。他繼續(xù)拿全A?!拔也恢罏槭裁葱臒彼f,“我不想上法律系或什么的,只是覺得好成績讓我有安全感,讓我相信自己還是有用的。”畢業(yè)后,比爾到紐約州北部一所中學任教。那是一場災難,因為他管不住一個班級的學生,因而只教了一年?!拔沂×?,瘦了一大圈,又罹患憂郁癥。后來一個朋友的父親說能幫我找份工作,我想做點事,于是接受了?!?

比爾·史丹是個安靜的人,非常聰明并且自律甚嚴。他的過度謙卑反而成了缺點。比爾受憂郁復發(fā)之苦,每次都差不多六個月左右,多少跟季節(jié)有關(guān),四月份通常是最糟的時候。最嚴重的一次是在1986年,當時他工作上遇到巨大變化,又失去一位好友,而且他正打算停止剛服用一個月、卻讓他上癮的贊安諾?!拔屹u了公寓,”比爾說,“我丟了工作,我失去了大部分朋友。我無法單獨一個人留在家里。我應(yīng)該搬出已經(jīng)賣掉的舊公寓,到這棟新裝修好的公寓來,但我就是無法完成。我瞬間崩潰,焦慮把我瓦解。早上三四點就被一陣陣強烈的恐慌感驚醒,那緊張的程度讓我覺得還不如從窗戶跳出去,那樣或許還舒服點。和別人在一起時,總覺得自己會因為壓力而昏過去。三個月前,我還好端端地到澳洲去,而現(xiàn)在,世界已離我而去。真正來襲的時候我正在新奧爾良,我發(fā)現(xiàn)我得回家,但是卻上不了飛機。人們欺騙我,我像只草原上負傷的動物?!彼耆罎⒘??!爱斈阏娴暮茉愕臅r候,一副精神分裂的緊張模樣,就好像受到驚嚇一樣,這使你舉止怪異。我的記憶力短暫喪失,后來還更糟,無法控制地腹瀉,甚至會失禁?;钤诳植赖膲趑|里,無法離開公寓半步,而這又是更深的重創(chuàng)。最后,我只得搬回父母家?!被丶抑?,日子并沒有改善。比爾的爸爸受不了兒子疾病的壓力。比爾只好搬到姐姐家,最后是一個學生時期的朋友和他在一起住了七個星期?!罢媸翘膳铝?,”他說,“當時,我想這輩子這心理疾病大概跟定我了。這段復發(fā)期持續(xù)了一年多。似乎順著它走要比和它搏斗來得好。我想你得放下它,并了解這個世界將來會是不一樣的,也許不會像你以前所認為的那樣?!?/p>

他幾次到了醫(yī)院門口,但沒有進去掛號。最后,1986年9月,他到紐約的圣西奈醫(yī)院,并要求進行電擊治療。電擊治療法曾經(jīng)幫助過他的父親,卻?不了他:“那真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沒有人性的地方,你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過日子,卻不讓你帶自己的刮胡刀具或指甲剪。要你穿著睡衣褲,要你在四點半吃晚餐。他們跟你講話的態(tài)度像在審問,就好像你除了憂郁以外還有智障問題??吹狡渌∪说米≡谘b有軟壁的房間里。你的房間里不能有電話,因為你可能用電話線把自己勒死,而且他們控制你和外界的聯(lián)系。這不像一般的住院,而是剝奪了你物質(zhì)和精神的全部權(quán)利。我不認為這是適合憂郁癥患者的地方,除非是那些已經(jīng)完全無助,或是已到了窮途末路的有自殺傾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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