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H5〗做好晚飯后我走到衛(wèi)生間里照鏡子。我在鏡子里面久久地端詳著自己的臉,我希望那些紫色的皮膚可以馬上就恢復(fù)正常,但是那不可能。我只是不想讓家里人看見我的樣子,讓他們知道我被別人欺負(fù)了而已。我爸下班回家時并沒有看我,他只是與我說著話,他的眼睛像是一束手電筒的光,那束光亮滑過黑暗直接貼向了鐵蛋兒。我爸是在與我吃飯的時候才看見我的眼睛的,他嚇了一跳。他說:
張健,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躲閃著他的目光,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沒怎么。
我爸呵斥我,快說!怎么了?
我沉默不語。
我爸追我,跟人打架了是不是?
我還是沒有說話。
我爸想了想又說,我知道你,你是被人欺負(fù)了吧。我爸用筷子尖有節(jié)奏地點著桌子,一下,接著又一下,噠,噠……他顯得焦躁不安,他說,你們的老師不管嗎?真他媽的!
鄧?yán)蠋煵恢馈N覔u頭告訴他。
不知道?我爸說,你們老師是個瞎子嗎?
我搖頭,不是。
我爸氣呼呼地說,什么他媽的班主任,自己的學(xué)生被打成這樣了都不知道,他死在家里的床上得了,帶個屁學(xué)生,你們老師姓什么?
鄧?yán)蠋?。我提醒他說,姓鄧。
我爸摔了筷子說,你們老師電話號碼是多少?我問問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搖頭說,不知道。
我爸焦灼不安地在客廳里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突然走過來沖我大聲地說,張健,你就是平時太老實啦!這群小王八蛋就會欺負(fù)老實人,你不要太老實了,誰欺負(fù)了你,你就還手,你給我往死里打他們,下手一定要狠,他們都是賤骨頭,欺軟怕硬,都是小屁學(xué)生,我看誰是亡命之徒?誰也不是,真他媽的!誰打的你?為什么打你?
我的嘴唇抖了抖,眼睛里竟然含不住眼淚了,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我忍著不讓自己的聲音哽咽,我說,他們把我的錢都給搶走了。
我爸在我的身旁看著我,他不動也不說話。
我垂著頭,沒有看見他的眼睛,但我聽見他的嘆息了。我猜他是對我失望了,他那嘆息也許是悲哀的,我的手指兇狠地?fù)钢约旱拇笸龋液拮约汉薜貌恍?,我罵自己是一個孬種,我一遍又一遍地罵自己。我爸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他俯下身體摟著我,他溫和地安慰我說:
張健,別哭了,你都是一個初二的男孩了,你要堅強(qiáng)點兒嘛!男子漢么是不是,被人打死了也不要哭。
我爸用他的大手給我擦眼淚,他是車間的工人,他的手很粗糙,摸在我的臉上就像一張粗糲的砂紙滑過。他說:
別哭了。
我不知道我爸現(xiàn)在為什么會變得這么好。我想起我姐姐說過的話,我很擔(dān)心,這樣我就莫名其妙地心里發(fā)酸了。我感覺到內(nèi)心里面有一股暖流,暖流在走,像是春天。
第二天,我坐在我家那輛破自行車的后面,被我爸馱著飄在馬路邊。他堅持要找鄧?yán)蠋熣f一說,或者直接找到學(xué)校,他要為我挨打還有被搶了錢討個說法。我打心底不愿意他這么做,但是他是非常堅決的,我知道反對肯定是無效,何況我還沒有膽量不聽他的話。我爸將車子扔在學(xué)校的門口,那個車子破得連車梯子都沒有了,無法站立,我爸懶得將它倚在墻上,所以總是隨手一推,但他還是要拿一條鎖鏈將它的后輪鎖住。車子破了還可以湊合著騎,丟了就還要買,買就要花錢,花錢就要心疼。
我爸問我老師的辦公室在哪。我指給他。那時我們站在二樓的樓梯口。我爸向我做了一個手勢說,你去上課吧!我轉(zhuǎn)身向教室的方向走,扭頭看見我爸在敲辦公室的門。我走進(jìn)教室的門。我爸走進(jìn)了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