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一會兒，江潼決定陪冷然推著走一段，找個地兒把車存了。少有的言聽計從遲到了四年。

他帶她來到一個墨西哥餐廳，帷幔重重的裝修奪人眼球，好似別有洞天，一股妖媚的氣息撲面而來。冷然喜歡這個地方，但是顯然她一輩子也發(fā)現(xiàn)不了。只有江潼那種對吃喝玩樂真走心的人，才會開發(fā)出一個又一個新飯店，聞著酒香就扎進來，巷子多深也不含糊。兩人相對而坐，像當年在校園里一樣，面對面，吃飯。服務員打扮得花里胡哨，餐單亦繁復夸張。菜被拍得美極了，讓人不由自主想起那個色彩熾烈兇猛的弗里達。雖說是圖文并茂，冷然卻毫無頭緒，塔可、琪拉吉斯……菜的名字古怪極了，好似一個個外國姑娘，看人名是分析不出性格的。冷然擺弄著桌上的仙人掌，放棄了餐單，說看不懂。江潼微皺著眉毛，在餐單上比劃了幾下，示意給服務員。冷然在帶著迷幻色彩的燈光下，開始打量他。確實有些憔悴，胡子大概有一兩天沒有刮，衣服也穿了一天以上了，前胸處有幾點油漬，像是喝湯濺上去的。但他還是噴香水了，和四年前一樣的味道，這么久過去，以前覺得清爽的味道，如今忽覺腐朽了。大概真有些落魄吧，不然到超市買瓶醬油都要收拾得衣冠楚楚的江潼，怎會這般潦草就出門了。

“這兒的菜不好吃?！苯c了一只煙。他十五歲開始抽煙，煙齡已經(jīng)不短了。這么些年他堅持愛著的，首推尼古丁。

“那怎么還來？”冷然陷在沙發(fā)座了，煽著煙問。

“環(huán)境不錯。領(lǐng)你來看看。”

菜上來，與餐單上明亮濃烈的樣子出入甚大。盤子很大，量還是實惠的。只是紅、黃、褐……每一個顏色都顯得很焦慮，混混沌沌地摻雜在一起；銅制的盤子樣式算得上講究，但刷得不徹底，總覺得還遺留著上一次使用的痕跡；吃起來毫無驚喜，一種不純真的辛辣滾入口腔，好像一樁貿(mào)然成交的買賣；只有餅還不錯，可那名字妖冶的餅其實不過是糊塌子的親戚。冷然敢保證廚子是個跟墨西哥不沾邊的中國人，那味道分明是失敗的京魯川粵，壓根沒有什么疑似異域的陌生。冷然草草吃了幾口就開始凝視墻上掛著的大草帽，只會裝修不會做菜，這里還是改成墨西哥樣板間好了。

喧賓奪主的裝潢掩飾不了菜品的寒磣，冷然開始厭惡眼前虛假的風情了。這餐廳倒是適合江潼的，形式大于內(nèi)容，靠架勢取勝，乍看挺招搖，多幾眼就發(fā)覺底氣不足。

“果然很難吃吧？”江潼也沒怎么吃，一副早有預料的成竹在胸。

作為曾經(jīng)的戀人，兩人心無波瀾地相對而坐，竟然連恨也沒有了。冷然只剩莫名其妙的自嘲，竟為這等平凡貨色心心念念了好些年。當初觸電般地看入了眼，只能解釋成年少無知目光短淺。冷然記得他們初次相遇是在學校主樓的樓梯里，她下樓，他上樓。其實主樓是有電梯的，只是電梯間太小了，要上樓下樓的人卻太多了。冷然從三樓的對編機房出來，沒擠進電梯，經(jīng)過二樓時，一對認識的情侶在打架。女孩將書包砸向男孩的頭，發(fā)力兇狠，滿臉淚痕。冷然想去勸解，轉(zhuǎn)而又覺得還是悄然退場得好?？斓揭粯菚r，迎面一個瘦高的男孩大步向上跑。男孩穿一件淡粉色的帽衫，神經(jīng)兮兮地翻著白眼。她下意識地記下了那張臉，幾個月后在校藝術(shù)節(jié)的后臺再相見，她一眼便認出了他，也認定有一個字叫做緣。而后就是天下情人的老路了，交往，漸入佳境，分手，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