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若蘭:“好個‘傳影寫照’!只是――這樣細(xì)致的畫法,要到這程度上,一時半刻,怕是完不了的,姑娘畫了多久呢?”
惜春道:“昨天下午,我在二姐姐那兒對著她畫了好半日,先打下了稿子,晚飯后又回到藕香榭畫了幾個時辰,今日又畫了半天,才到如今這程度!――只是最后還須再著一遍色才好呢!”
衛(wèi)若蘭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言語之間,隱隱有揶揄之意:“看起來,昨夜發(fā)生的慘案,竟絲毫不曾拂了姑娘的雅興?”
惜春冷笑道:“大人莫非不曾聽說過?只要我的手一觸到畫筆,便六親不認(rèn),生死不知!”
衛(wèi)若蘭嘆道:“怪道姑娘小小年紀(jì),便已有了這等老到的筆力!”
惜春:“大人專程過來找我,只怕不單是為了夸贊我的畫?”
衛(wèi)若蘭笑道:“姑娘說得是!我不單要夸贊姑娘的畫,更要夸贊姑娘的手藝!”
說話間他環(huán)顧四周――藕香榭四面環(huán)窗,靠墻處立著一排排紫檀木的書架,書架上一迭一迭的壘滿了各種畫冊和畫書,書架旁的青花瓷缸里,也一卷一卷地插滿了畫卷。畫案旁另外擺開一張木案,上面擺著各色筆筒,筆筒內(nèi)插的畫筆如樹林一般;白瓷碟子里盛滿了各色顏料,朱砂、銀朱、石黃、石青、赭石、蛤粉、鉛粉、泥金、泥銀、花青、藤黃、胭脂一應(yīng)俱全,又鋪開了一迭厚厚的雪浪紙,并一迭礬好了的生絹。多寶格上擺放著一排絹人,容貌神態(tài),無不栩栩如生。墻角處一個烏沉沉的大柜子上了鎖,里頭不知擺放著何物。
衛(wèi)若蘭隨手取下一個絹人:“真精巧,看上去面熟,像誰呢?”他仔細(xì)端詳著,“眉眼有幾分像林姑娘,可神情又比林姑娘更活潑些!”對了,也像方才在湖畔遇見的那個柳五兒,可又更伶俐些。
惜春一語揭開了謎底:“是晴雯!”
“晴雯?”衛(wèi)若蘭心中兀的一動,不由垂下眼簾,凝視著手中的絹人――那少女穿一身鮮紅的,用絲緞做成的衣裳,烏光油亮的頭發(fā)上,戴了幾朵用絹布做成的,紅色的芙蓉花。雙手舉在胸前,正在撕一把扇子,臉上的笑容燦若春花。
在他心目中,晴雯只是一個受害者,她的慘死,仿佛給他提供了一個舞臺,他可以站在那個舞臺上表演自己的理性、智慧、決斷,表現(xiàn)自己那光彩奪目的探案才華。他興致勃勃地去了解她的過去,也不過是為破解案件,尋找一個突破點(diǎn)??墒迁D―她不僅僅是一個符號,她是一個人,一位少女,那樣青春,那樣美,正站在他掌心上開懷大笑。他的心,忽然被那曾經(jīng)存在過,卻已消逝了的青春和美所刺痛,他微微地瞇起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將絹人放回到多寶格上。然后,他的目光,又在多寶格上停留了片刻,從這頭,又掃到那一頭。那一個個美麗的絹人,都是少女,活潑的,嫻靜的,率真的,端莊的,有的在看書,有的在做針線,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撫琴。大觀園中那些美麗的生命,仿佛全都聚集在一處了。
終于,他又轉(zhuǎn)身看了看惜春,她的神情依然淡淡的,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墒?,她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像飛蛾的翅膀,睫毛下是一雙靈巧的、活潑的,如春日朝陽般光彩照人的眼睛。即便她整個人冷若冰霜,這雙眼睛卻是溫暖的,屬于春天的。
衛(wèi)若蘭:“這些絹人,只怕都是姑娘親手做的吧?”
惜春:“不過是閑來無事,做著消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