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門薩的學徒》(3)

門薩的學徒 作者:李海洋


情勢如江河日下。那一把是一個A收底。我看看表,決定來三把猛的,時間已經(jīng)不允許,而我的錢卻還不夠。第一把我蒙到三十進去,開始有四個人跟,其中兩個扔掉。最后我以雙3險勝單A。第二把我繼續(xù)蒙,無人跟,只收地十多塊,沒意思。第三把我的手抖了一下,四下安靜,光線突地一暗,命運之輪開始轉(zhuǎn)動,像是壞掉的羅盤,迷失了方向。我蒙到七十看牌,789紅心順金,這幾乎是天大的牌,只剩下三個人,王小山是其中之一。他兇悍地看著我,我點了一下桌上自己的錢,差不多一百五,一起進去。他們都看著我。1996年通貨膨脹,對一個窮學生來說這已經(jīng)是一記巨大的手筆。

那一年我偷看了我爸的工資單,二百八十三塊。

另一個人已經(jīng)扔掉牌。王小山吸了一口氣,他撩了起來,一個笑在這個龜兒子的臉上綻放,他跟了。我不動聲色,沒錢了,但我決定干掉他。賭場無兄弟,何況他算個毛的兄弟。我跟他認識不過三個月,起因是一起為泡妞斗毆。那個時候,年輕人沒什么事做,就喜歡做這樣無聊的事情。我拿了旁邊桌子上哥們的一百塊,這個小子數(shù)了半天才遞給我,錢很零散,生怕數(shù)錯。我扔了進去。王小山也沒錢了,他站起身,走進他爸的臥室。聽見錘子砸在木頭上的聲音,后來我才知道他撬了他爸的抽屜。

第三第四版夾雜的人民幣,一摞,他豁出去了。

我愣住了。卯上了,沒有退路。虛空中的馬嬌麗正在撫摸自己的肚皮。

“開吧,”我說,“誰贏誰拿走?!?/p>

王小山?jīng)]說話,直接開始撿錢。人們都看著他,他歪著頭,煙卷以一個囂張的角度指向天花板,把牌扔在中間,有人伸手去撩,看了一眼又去看我的牌。但我知道已經(jīng)不用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那副牌究竟是幾的豹子,2345678910JQKA都有可能。

我退出屋子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黑了,身上只剩下十塊錢。這就是我這個月的生活費,以及墮胎費。屋子里還有那張用數(shù)學本上的紙寫的一百塊欠條。

過了好多年,2005年,或者2006年,管他呢,我在回家的街上看著長得爛肥的王小山摟著一個姑娘招搖過市,傻里傻氣的,我很想過去把他掀翻在地,用腳狠踩他的肚皮。但我也就是想想,我已經(jīng)過了那個年紀。這話說得很混,當然,我的意思是,我年輕的時候真的很混。我很想走進對面館子的廚房,抄起一把菜刀,沖進去把他們洗劫一空。但很可能寡不敵眾,他們的四肢很發(fā)達。我也只能坐在他們家門口的臺階上,猶豫不決了。

漆黑一片,只有BBCALL的光亮在黑暗中泯滅。

去他媽的,我關(guān)掉機器。

不想回家,反正今天本來就是逃課,我奔上長街,氣勢洶洶,像一輛小坦克。

1996年,整個城市還處在一片灰色之中,不似現(xiàn)在這般明亮。天幕如同一只巨大的殼,籠罩在四方,傳說中的籠蓋四崖也不過如此。我竭力保持混沌的狀態(tài),不去回憶其中的任意一個細節(jié)。比如我認識馬嬌麗,我和她上床,我認識王小山,我和他打牌。很多年以后,我認識了一個奇怪的朋友,他的生活在于記錄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每一件事,想起來可真夠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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