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調乏味會使心智錯亂。

40年前，加拿大心理學家赫伯斯[2]對一些案例發(fā)生了很大興趣：據(jù)傳，一些人在極度無聊的時候出現(xiàn)了詭異的幻覺。雷達觀測員常常報告發(fā)現(xiàn)了信號，而雷達屏幕上卻空空如也；長途卡車司機會突然停車，因為他看到搭便車的旅行者，而路上連個鬼影都沒有。韓戰(zhàn)期間，加拿大國防研究會邀請赫伯斯參與研究另一件棘手的事情，研究人體處于單調疲乏心理狀態(tài)下的產物：招供。那些被俘聯(lián)軍士兵似乎在被共產主義者洗腦（當時是個新名詞）之后宣布摒棄西方世界。他們也許受到過被關進隔絕水箱之類的折磨。

1954年，赫伯斯為此在蒙特利爾麥吉爾大學搭建了一間避光隔音的小房間。志愿者們呆在這個狹小的房間內，頭上戴著半透明的防護眼鏡，手臂裹著紙板，手上戴著棉手套，耳朵里塞著耳機，里面播放著低沉的噪音，在床上靜躺兩到三天。他們起先聽到持續(xù)的嗡嗡聲，不久即融入一片死寂。他們只感覺到背部的鈍痛，只看得到暗淡的灰色，亦或許是黑色？與生俱來氤氳心頭的五色百感漸漸蒸發(fā)殆盡。慢慢地，各種意識掙脫身體的羈絆開始旋轉。

有半數(shù)的受測者報告說產生了幻視，其中一些出現(xiàn)在第一個小時：“有一隊小人，一個德軍鋼盔……一個卡通式人物的鮮活而完整的場景?！痹?954年那個純真的年代，加拿大科學家們報告說：“我們的早期受測者中有幾個案例，聲稱其進入了被一個測試者稱為‘醒時夢’的狀態(tài)。這種描述最初讓人很是莫名其妙。后來，我們的一位研究員以受測者的身份觀察到了這一現(xiàn)象，并意識到了其特殊性及其引申?！膘o躺不動到第二天后，受測者們可能會報告“現(xiàn)實感沒了，體像變了，說話困難，塵封的往事歷歷在目，滿腦子性欲，思維遲鈍，夢境復雜，以及由憂慮和驚恐引起目眩神迷?！彼麄儧]有提及“幻覺”，因為那時詞匯表里還沒有這個詞。

幾年后，杰克?弗農[3]繼續(xù)進行赫伯斯的實驗。他在普林斯頓心理學系的地下室建造了一間“黑屋”。他招募了一些研究生；這些受試的學生們打算花四五天時間在黑暗中“好好想些事情”。最初受試的一批學生中有一位后來告訴前來聽取情況的研究者：“你們打開觀察窗的時候，我猜自己大概已經在那兒呆了一天了。我那時還奇怪，為什么你們過了這么久才來觀察我。”然而事實是，那兒根本沒有什么觀察窗。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寂靜的棺材里呆了兩天后，幾乎所有的受測者都沒有了正常的思維。注意力已經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虛幻叢生的白日夢。更糟糕的是，活躍的意識陷入了一個不活躍的循環(huán)?！耙晃皇軠y者想出了一個游戲，按字母表順序，列出每種化學反應及其發(fā)現(xiàn)者的名字。列到字母 N 的時候，他一個例子也想不出來了，他試圖跳過 N 繼續(xù)下去，但 N 總是固執(zhí)地跳入思緒，非要得到答案不可。這個過程實在令他厭煩，他打算徹底放棄這個游戲，卻發(fā)現(xiàn)已經心魔難驅了。他忍受著這個游戲所帶來的不斷的迫求，堅持了一小會兒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無法控制游戲了，于是按下緊急按鈕，中止了測試?！?/p>

身體是意識乃至生命停泊的港灣，是阻止意識被自釀的風暴吞噬的機器。神經線路天生就有玩火自焚的傾向。如果放任不管，不讓它直接連接“外部世界”，聰明的網絡就會把自己的構想當做現(xiàn)實。意識不可能超出其所能度量或計算的范疇。沒有身體，意識便只能顧及自己。出于天賜的好奇心，即便是最簡單的頭腦也會在面對挑戰(zhàn)時，殫精竭慮以求一解。然而，如果意識直面的大都是自身內部的線路和邏輯問題，那它就只能終日沉迷于自己所創(chuàng)造出的奇思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