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理解的歸屬感就是,天天都有飽飯吃,并且每個月財務部的同事都會準時把薪水打到我的卡上去,可以讓我逛逛名牌店滿足一下虛榮心又或者上上酒吧物色什么陌生的帥哥,這就是我的歸屬感。我變得多么勢利市儈,像我這樣的人,也還會有歸屬感嗎?
【周念愛】
1
從小到大,我對天上的云朵都有著特別的眷戀。
我貪戀它潔凈的純白色。像是某個熟悉了很多年的人身上帶有的獨特味道,可以輕易就讓你迷戀的那種潔凈。小時候,我總是喜歡纏著爸爸、媽媽問為什么天空總有那么多的云,卻總是跟隨我的視線飄走。
它們的形狀總是千奇百怪。無論何時抬頭看天,你都很難找出兩片形狀相似的云朵。它們的姿態(tài)是緩慢而優(yōu)游的,它們自由自在,想飄去哪里就可以飄去哪里。小時候我總以為自己也像這些潔白得像是味道很甜的棉花糖一樣的云朵那般,一輩子都活在一種緩慢而優(yōu)游的狀態(tài)里面。后來父母離開了,我才恍然,每次抬頭看向天空總多了一份熟悉感,那是親人熟悉的味道。
我當然希望,眼睛所及永遠都是美好的晴天,藍天白云,最是寫意。
當然,我最討厭的就是壓抑得讓人難過的灰色天空和大團大團簇擁而成想要醞釀一場傷心海嘯的陰沉云朵。
往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臉上涂抹了一通白花花的護膚品之后,Maggie的奪命連環(huán)CALL也開始順應潮流響了起來,直到進入白熱化的階段。我感覺耳朵被手機的響鈴震得快要掉下來。
“Lovely,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沒出門!”
“如果你再不出現(xiàn)的話,小心我把你那份給吃掉!”
我真后悔我是怎么樣一邊按免提一邊拿起一支眉筆就往自己那沒什么美感的眉毛上動手的。Maggie的哀號立刻響徹我公寓小小的房間內,久久不散。
“快點出現(xiàn)吧,大嬸!”于是,我的一支剛剛新買的眉筆就在Maggie那既像鬼吼又像怨靈的聲音中微顫顫地從手中滑落了下來,然后滾到了不知是床底下還是某個柜子底下,一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Maggie剛才在電話里說什么來著?大嬸?好吧,我承認,我周念愛,今年二十四,不自戀也不漂亮,沒有驕人的身材和發(fā)達的頭腦,來到現(xiàn)在就職的公司剛剛六個月又三天,認識到無帥哥不歡并且喜歡給別人亂改英文名字的Maggie。人家Maggie是正宗名牌大學的畢業(yè)生,而我呢,不好意思,只是一所私立大學的本科生而已。要不是Maggie從兩個月以前就開始督促我一定要以最好的面貌出現(xiàn)在公司的年度酒會上,我今天也不會浪費了兩小時還遲遲不肯出門。
踩著一雙七厘米的細高跟蹬蹬蹬地沖下樓,左拐,伸手就攔截一輛出租車,卻被一個疑似懷孕的婦女撞開了,因為你不能保證在那個女人的孕婦裝之下是不是真的有肚子隆高的景象,這世界什么人都有,也許那里還有一個籃子呢。第一輛出租車在我神經質的絮絮叨叨中揚長而去。
好不容易終于攔截了第二輛出租車。坐定,報出一串地址,汽車發(fā)動,離目的地不遠了,可是我才忽然發(fā)現(xiàn)我沒有帶錢包。試問,還有什么人的運氣像我這樣,很背,這種背,不是一般人能夠有幸嘗試得到的。
最后當然是Maggie把我搭救了。她拉著我的手,那陣勢極其淑女極其優(yōu)雅,她輕輕地貼近我的耳朵說話,如果有人遠遠地看過去,就好像兩個淑女在優(yōu)雅地說著悄悄話一樣。而其實,她在我耳朵邊說的話卻是——“Lovely,打車的五十八塊五毛我限你明天日出之前一定要還給我!”
汗顏了一大片。
然后,我只能低著頭緊緊地跟在Maggie身后,一路順利地躲開握著只裝占三分之一的或果汁或葡萄酒的酒杯的男男女女走向我們的終極目標——自助餐區(qū)!
“Maggie,還記得我們的口號對吧?”
“當然記得。”Maggie這妞真厲害,表面上還是一副淑女形象,實則雙手不停嘴巴不停,幾件小巧精致的蛋糕已經被她神速消化掉了。她斯文地抹了抹嘴巴,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著:“從明天開始,勢必將減肥計劃進行到底!所以……今天先解決最后一餐。”
是的,這是我們的口號,永遠的未完成的始終進行時的減肥口號啊。
我從一大堆好像會發(fā)光的食物中稍微抬起頭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參加酒會,以前就認識的同事穿上好看的名牌衣服后就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平常再熟悉不過的微笑燦爛且溫暖,就連輕輕握著酒杯的手指也好看得不可思議,他們的身上像是聚集了一團團耀眼的光芒。那種光芒的強大,讓平凡的人類黯然失色,獨自傷感。
那么我想,所謂的上流社會應該會比現(xiàn)在眼前所看到的情況還要氣派得多,虛假得多吧。
“Maggie,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也變得很虛假?”我忽然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搞得意只闌珊,手腳慢了下來。
“啊?”Maggie一定是沒有想過我還會問出這么深奧的問題來,一時半刻停頓在那里,剛剛塞進嘴巴里的奶油蛋糕還有幾點奶油星子殘留在好看的唇角上。
“Lovely,你是因為從來沒有吃過這么昂貴的蛋糕所以傻掉了嗎?”
我……我真是很想一巴掌把眼前這個身材比我火爆衣著打扮也堅持走在時代最前沿的女人給拍暈。
晚上,撐得不行的我和Maggie昂首挺胸地走出酒會現(xiàn)場。會場外面停泊著很多很多名貴的車子,即使夜色再深沉,這些名貴車子自身也依然散發(fā)著幽幽的光芒。我看著其他高層人士斯文款款地走向不同的車子前,掏出鑰匙,打開車門,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不帶一點遲疑。我聽到Maggie在我耳邊吼:“將來我要我的男人給我開奔馳!”
我沒好氣地推了她一把。
“走吧,我們喝酒去!”以往,都是她強硬拉我去喝酒,這次,換我主動提議。
果然,Maggie還是那副老動作,把蔥白嫩滑的手往我光潔但不飽滿的額頭上探了探,見鬼似地叫了一句:“Lovely,你今天果然是病了?!?/p>
2
可以說,無論是哪家酒吧,只要你一腳踏進去,你就會感覺眼前的世界有多混亂,而且還是超級無敵厲害的那種,兵荒馬亂。
成年前和成年后去酒吧,會理所當然地存在兩種不同的心態(tài)。高考前我曾經被閨蜜莫菲盈帶去酒吧幾次。那時候幾乎每一家酒吧都會標榜著“未成年人不得入內”這樣的告示牌,于是我就真的以為不能進去。莫菲盈卻一副大姐姐看小丫頭的老氣樣子拽著我的胳膊拐我進去。
“看,這不就進去了嗎?”雖然說當時莫菲盈的笑容足夠溫暖我,可是我仍然膽戰(zhàn)心驚,腦海里時刻浮現(xiàn)港臺警匪片那些突然擁進來大片警察說要男女分開進行搜身的畫面……
而現(xiàn)在,我與每個進入酒吧尋樂的人并無不同,我們早就已經把自如出入酒吧當做是家常便飯,對這里的好奇和幻想早就淹沒在天真爛漫的青春發(fā)育期里了。
酒吧里的音樂是震耳欲聾的效果,是專門用來訓練人類的聽覺強度極限的;而燈光是迷離得變幻無窮,想要在這種燈光下看清一個人的樣子,用腳趾頭想也是沒有可能的。
于是,我再一次找不到Maggie了,也不管我才剛剛來到兩分鐘而已。也許她已經跑去某個外形不錯的帥哥身邊去,之后就會上到天文,下至地理地聊上好久好久,然后再一次跟以往那樣,把我給完全忽略掉。
但是我突然眼前一亮。因為坐在我前面的這位調酒師帥得驚為天人,一張酷似吳彥祖的臉,混血兒的氣質被發(fā)揮得淋漓盡致。Maggie,我還想要給你打個電話通知你過來我這邊一下下的,不過我想,你那邊一定是比我這邊更要混亂更要忙乎吧。我在心里面嘿嘿地傻笑著,站在吧臺前的帥哥就一邊厲害地甩著調酒器,一邊走過來問我要喝點什么。
“牛奶?!?/p>
“哈?”帥哥一笑,誰與爭鋒?
“哦不對不對!”我臉一熱,連忙傻乎乎地擺手搖頭。真是的,又不是沒有看見過帥哥,我用得著這么方寸大亂嗎?還沒喝酒就像個酒醉得不輕的小女生?!巴考砂伞!?/p>
“好,請稍等?!睅浉缭傩Γ蜔o敵。
眼前的帥哥除了長得帥,也太會說話了吧。他一邊瀟灑地甩著調酒器一邊忙碌著跟我說話,都是瞎聊的那一種。他竟然說我年輕,還稱贊我嫩得像個十七歲的未成年少女。拜托,我都已經是個要奔三的主兒了……不過,哪有女生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贊美,我只能一邊假裝矜持一邊甜甜地低頭掩嘴。于是,我又豪氣地要了幾瓶威士忌。
還是第一次去酒吧感覺到那么身心愉快呢。真好,偶爾也要找點方式發(fā)泄一下身體內潛藏著的不滿的情緒才行。
我嘿嘿地笑著,幾杯酒下肚,腦袋好像越來越沉的樣子。眼前帥哥的身影忽然變成兩個,三個,四個……
“她的酒錢我替她給了吧?!彪m然說腦袋暈暈的,我還是從朦朧的眼睛中看到帥哥伸手向我的包包探過去,不過沒有事成,因為還有另外一只寬厚黝黑的大手趕在他之前就壓住了我的包包。
雖然被酒精驅趕了大部分意識,可我還是清楚地看見那只手。
記憶中,除了爸爸那一雙手是這么黝黑寬厚,這是我看見的第二雙感覺很溫暖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對方手心的手。我抬起眼睛,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對方是一個事業(yè)有成打扮的男子,一身黑色西裝被他穿得妥妥帖帖,濃黑的眉頭緊鎖著,不知道展開來的時候會是怎樣一派景象,一雙眼睛銳利如鷹,只有在看著我的時候才會偶爾放松一下緊繃的臉部表情。
是爸爸嗎?他真像我爸爸啊。
“你……你是誰……”可是話還沒有問完,我就眼前一黑,什么知覺也沒有了。
3
第二天上班理所當然又是華麗麗地遲到了。
都怪昨晚的那一個夢。因為那個夢,我又一次從充沛的淚水中睜開眼睛。
他的樣子,無論過了多少年我還是不能忘記。為什么?上天要這么折磨我。無數(shù)個晚上,我都要從他的樣子和名字中醒過來。而每一次,結果都是一樣,我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決絕地離開我。
我已經做好再次被老板狠狠地猛K一頓的準備。從地鐵站出來到公司的這一段不長不短的路程,我好好地思考過了,為了我這個月的第N次遲到所產生的巨大愧疚,我決定今天中午不吃飯!
不會再被Maggie騙去哪家新開張的餐廳吃牛排或者羊排,也不會偷偷地溜去公司樓下的那家老字號面店買豬骨湯面吃。
我要絕食,僅此一天!
好不容易終于趕到辦公室,以往這個時候老板已經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等著逮我了,他那一顆已經掉光頭發(fā)的腦袋光可鑒人,只要我看見他的腦袋便知道自己的死期又一次準時降臨。可是今天卻很安靜,看不見老板的偉岸身影。我貓著腰想要偷偷地溜回到自己的座位,然后便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一道人墻。
這道人墻背對著我,我抬眼,發(fā)現(xiàn)他仍然一動不動。
倒是其他準時上班的同事們,全都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著我。
“各位,早……早啊?!彪m然說不是第一天出來混日子也預感到將會有什么大事發(fā)生,但是氣場那么低沉還是頭一回碰到。于是心臟怦怦怦地直跳,比年輕時候坐云霄飛車要刺激得多……我這是什么推論啊我?!
“周念愛,還不趕快給大老板道歉!”老板不說話我也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跟這道人墻說話,難怪我一直看不見他……偉岸的身影。我只是奇怪原來我的老板還有頂頭上司……大老板?什么厲害的人物?
名叫大老板的物體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
這一看就不得了,我?guī)缀醣粐標?。這……這不就是昨晚替我付了酒錢的那個男人嗎?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怎么會成為了老板的老板也就是我周念愛的大老板?
“大,大老板……對,對不起?!碧熘牢易约旱降自谧鍪裁窗?。我怎么會那么沒有出息?我怎么會好死不死偏偏就撞上了大老板呢?我一想起昨晚自己喝醉酒還差點被帥哥調酒師騙酒錢的糗事,真是恨不得一頭撞墻,起碼這樣可以死得痛快一點。
大老板卻只是對我笑。這種笑卻是很恐怖的。你看見過一個比你爺爺還要嚴肅的人的笑容嗎?沒錯,我的大老板,也就是林暮田笑起來的時候就是有著這樣奇怪卻威嚴的感覺。
待大老板走了以后,Maggie大驚小怪地跑過來,一把把我拉進了女衛(wèi)生間……
“Lovely!”肉麻的稱呼再次從一張漂亮精致的嘴巴中發(fā)出,“你知道昨晚是誰把你送回去公寓的嗎?”
看她這樣問,按照肥皂劇的經典套路來看,應該是這樣回答了:“知道,大老板啊。”如果我沒有猜錯,Maggie之后一定會把唇膏涂得厚厚的嘴巴張大,露出一臉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信的表情跟我說,“你怎么知道,你太厲害了吧!”
可是沒有,她對我爆出一句我覺得可信度很低的話。“拜托,是我送你回去的好不好?!?/p>
我歪了歪腦袋。
“那你知道我又是怎么找到當時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你的嗎?”
這下我敢肯定一定是這樣的回答了:“是大老板!”
“是我自己跑去找你的啦!”好吧,Maggie,我承認我終于有這么一個機會狠狠地傷你一個回合的心了,所以我堅決不會對你說抱歉,哈哈。
“就是那時候我看到你倒在大老板的懷抱里,我還以為發(fā)生什么事呢,后來才知道你被一個調酒師灌醉,然后那個人還想趁機從你錢包拿走錢,幸好大老板剛好在你旁邊喝酒啊……”
這么說,我從一開始進入酒吧看見帥得驚為天人的調酒師的那一刻開始,大老板就已經開始注意到了我?
天哪,這出戲演到這里也未免太驚悚了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