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黃春秀的父親黃苗子回來了。黃苗子看上去是個溫和的人,他臉上漾著笑意。他穿著干凈的中山裝,中山裝左邊的上面的口袋上插著一支鋼筆,顯得很有文化。他是被鄭楊梅叫回來的。鄭楊梅捎了個口信給他,他就馬上趕回家。鄭楊梅兇巴巴地對黃苗子說:“你老兄倒逍遙自在,家里什么事情你都不管。和你說了多少回了,讓你調(diào)回公社的糧站工作,你就嫌麻煩!“黃苗子是不會發(fā)火的,鄭楊梅就是拿燒火棍子打他,他臉上還會漾著笑意。那笑意深刻地印在了大狗小狗的心里。
黃苗子把黃春秀帶走了。
黃苗子把黃春秀帶走的前一個晚上,大狗小狗很晚才從黃春秀的家里回家。這個晚上,他們沒有和黃春秀說什么話,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默默地注視著對方,他們的眼睛里有種如水似霧的東西,讓黃春秀心里酸酸的難受。
一連好幾天,大狗小狗看不到黃春秀,他們心里空落落的。奇怪的是,黃春秀離開樟樹鎮(zhèn)的幾天里,大狗小狗沒有打架。鄭文秀對他們的平靜感到奇怪,她對同事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p>
大狗小狗坐在大桉樹的樹根上,看很遠的山和很遠的天,什么話都不說。他們的眼睛里還是那種如水似霧的東西在浮動。他們在沉默中看到了趙波。
趙波把一個大男孩領(lǐng)到了他們面前。
大男孩臉上有疤。疤在他的額頭上閃著亮光。
那應(yīng)該是塊刀疤。
大男孩跟在趙波后面,像只狗熊。趙波還是趾高氣揚,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翹,一副不屑的神情。大狗小狗漠然地看他們走過來。趙波大聲說:“大狗小狗,我朋友王小山從縣城里來,聽說你們打架很厲害,他想和你們比試比試。”
王小山叉著腿站在他們面前,頭抬得很高,陽光照在他額頭的疤上。小狗心想,王小山的額頭上怎么有一長條玻璃。
大狗小狗理都沒理他們。
趙波笑了笑說:“你們兩個打他一個怎么樣?比試比試吧?!?/p>
大狗小狗還是不理他們。大狗低著頭,他看到一只黑螞蟻爬上了他光著的右腳掌。黑螞蟻爬著,大狗感覺癢癢的,他想捏死黑螞蟻,可是沒有理由。為什么要捏死它呢?毫無理由呀。他用食指彈掉了黑螞蟻,黑螞蟻落在一片枯葉上。
趙波覺得沒有面子。
他撓了撓頭又說:“大狗小狗,只要你們和王小山打一架,我把橡皮槍送給你們。”
趙波的橡皮槍全學(xué)校只有一支,是他當(dāng)武裝部長的父親從省城里買回來的,那是支左輪手槍,還能射水。鄭文革曾經(jīng)為了玩一下趙波的橡皮槍,趴在地上學(xué)了三聲狗叫。大狗小狗也曾經(jīng)幻想有這么一支槍。
小狗看著趙波手上的槍,好像動了心,他的目光很粘。
大狗還低著頭,他在找那只黑螞蟻,黑螞蟻一會兒工夫就不知道爬到那里去了。大狗嘆了口氣。他突然站起來,拍了拍手。趙波一陣驚喜,大狗可能要答應(yīng)了,他想,如果大狗小狗把王小山打敗了,他就把槍送給他們,如果王小山勝利了,就滅了他們的威風(fēng),他將不再提送槍的事。王小山看大狗站起來之后小狗也站起來了,王小山退后了一步。
大狗拉起小狗的手,朝教室走去。
大狗回過頭說:“老子不稀罕你的槍,老子今天沒有心情打架!”
趙波和王小山愣在那里,陽光十分耀眼。
在黃春秀沒來上學(xué)的幾天里,學(xué)校里有種傳聞,說黃春秀得了絕癥,不會再回來上學(xué)了。大狗小狗也聽到了那傳聞。他們心神不定,逮住人就問:“你聽誰說黃春秀要死了?”問了好多同學(xué),都說不知道。他們就去問經(jīng)常和黃春秀一起玩跳繩的女同學(xué)楊小云。楊小云不喜歡他們,她不搭理他們。大狗急了:“楊小云,你啞巴了!”小狗也火了:“你要是不說,我把你的作業(yè)本撕了!”楊小云嚇壞了,她知道他們什么事情都干的出來,她還是說了:“是鄭文革說的。”大狗小狗就放過了楊小云。
他們準備找鄭文革問個清楚。
他們知道鄭文革有個愛好,他經(jīng)常和蒲衛(wèi)紅一起到茶果場的果園里去捉蛐蛐。蒲衛(wèi)紅是個文靜的孩子,他和誰都沒有意見,盡管他父親是茶果場的農(nóng)藝師。他們家是樟樹鎮(zhèn)為數(shù)不多的吃商品糧的人家,可他和鎮(zhèn)上的孩子都很友好,不像趙波,總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星期天的上午鄭文革獨自朝鎮(zhèn)西的茶果場走去。大狗小狗跟在他后面。到了一片小樹林,他們突然加快速度狂奔過去,攔住了鄭文革。鄭文革有些害怕:“你們想干什么?”
大狗輕聲說:“文革,我們想問你一件事情?!?/p>
鄭文革的聲音有些抖:“什么事情?”
大狗焦急地問:“秀是不是真的會死?”
鄭文革嘴巴還是很硬:“為什么要告訴你們?”
這時,小狗從地上撿去了一塊石頭,他把石頭從左手扔到右手,又從右手扔到左手。小狗臉上下了一層霜,他不像大狗那么和氣,眼睛里透著殺氣!
鄭文革心里害怕,他擔(dān)心小狗手上的石頭會在自己的頭上開花。他哥哥經(jīng)常和他說,好漢不吃眼前虧,碰到麻煩的事情,打的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了就求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鄭文革對他們點了點頭。
大狗又焦急地問:“你聽誰說的?秀為什么會死?”
鄭文革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慌亂:“當(dāng)然是聽我姑說的?!?/p>
大狗小狗知道,他的姑就是鄭楊梅。大狗聽完他的話,腦袋無力地垂了下來,他拉起小狗的手,默默地走了。在路上,他們難過得要死,他們就走向了河灘。他們坐在河灘上,看茫茫的野芒在風(fēng)中起伏。他們聽到了大河的嗚咽。他們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他們不相信秀會死,可這又是真的,消息來自秀的母親,難道會假嗎?大狗的眼中流出了淚水。小狗的眼睛里也積滿了淚水:“哥,你別哭,秀不會死的,不會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