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面對面坐著,面前都一樣擺著這里最便宜的茶。貝雅呼呼地吹著茶杯里浮在水面上的茶葉,我也從口袋里掏出煙來,點上了一根。直到這根煙抽完了,貝雅只是喝茶或看幾眼斜對面的河水,仍然沒有說話。只是和我因局促而用各種各樣的動作掩飾不同,貝雅安靜地,波瀾不驚地坐著,似乎哪怕在沉默中坐上一整個下午,也無所謂。
過了許久,她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你是怎么被老白打動的?”她看著我問。
我一時沒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說,在醫(yī)院的時候。我原本以為會很不順利,至少也會花上一段時間。沒想到你醒來后不久就同意了?!?br>
“為什么你以為會很不順利?”
她笑了笑。
“你知道我們事先對你進行了一番調(diào)查。算是基本了解你。”
“在你們的分析中,我是屬于那種不配合的類型?”
“的確。百分之百。難道不是?”
“還好,百分之八九十。要看什么情況下,對方又是誰。再說誰不是這樣的?恐怕也沒有百分之百配合的人?!?br>
“話沒錯?!彼似鸩璞攘艘豢冢驗樗疁剡^高而稍稍皺了皺眉,“不過總有理由。說說你的理由吧?!?br>
“沒有理由不行?”
“當然可以,沒什么不行?!?br>
我想了一會兒。
“好吧,”我說,“原因很簡單,就因為他告訴我的事荒誕而不可信?!?br>
“等一下,”貝雅的神情忽然變得饒有興味起來,“你的意思是,你覺得這件事荒誕而不可信,但你又愿意和我們合作?不矛盾嗎?”
“一點也不。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這人渺小得幾乎要用顯微鏡才看得出,看畢業(yè)照要花好半天時間才能找到我自己。我一無家室,二無朋友,馬上消失也沒人受累沒人悲傷,這我完全清楚。我的確討厭世上存在的大多數(shù)東西,想必那些東西也討厭我。但其中也有我喜歡的,而且一旦喜歡就非常喜歡,這和對方喜不喜歡我沒有關(guān)系。決定死以前,我就是這樣生存于世的。我知道有個問題你大概也會想問,那就是我為什么要死。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死的理由,如果一個人不愿意為任何事去死,那他還不如不活著——而我碰巧就是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我可以為之去死的事物。沒有任何對我而言是有價值的東西。明白這點以前,我渾渾噩噩的茍活著,直到有一天才明白過來,原來‘為其生’和‘為其死’是一回事。你明白?我找不到活著或者死去的意義。所以我決定趁早結(jié)束。這和什么悲觀啦,絕望啦,仇恨啦,通通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直到今天也仍舊如此。不會因為死了一回而有任何改變。這點我不想瞞你們。更不是因為救了我的人告訴我說,我是某古人的后代,我有如何重要的意義。我不相信,一點也不。假如他告訴我,我是某個有錢人失散多年的親人,也許我活下來的理由就能更明確些。比如可以散盡家財,再做點什么高尚的事。我決定和你們合作,原因就是這事太荒誕,以至于想不到有什么去做的理由。這話說起來好像有點繞。那么找個簡單點的說法:既然沒有死成,那也別活得太有意義,太有目的,最后又非常的有結(jié)果。這樣說是不是明白一些?”
貝雅始終靜靜地聽著。我說完后,她也只是看著桌上的某處,微笑著點了點頭??床怀鏊谙胧裁???梢钥隙ǖ氖?,她既不想對我的話發(fā)表什么意見,也不想為自己和白先文正在做的事解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