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那天,挎著嬌老太太胳膊的那個《大公報》記者被人打了一頓,就在舞廳里。
是在舞廳休息的時候,走廊上人來人往,給嬌老太太去端山海關(guān)汽水的記者不小心跟迎面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迎面那人看似是個紳士,可是一張嘴,卻火藥味十足。
“你他媽的眼睛瞎了?”
“先生,請你客氣點?!庇浾哒f。
“好,既然你要客氣的,那么給你!”話沒落地,那人一拳搗在記者的眼睛上,登時眼鏡就碎了。
兩個人滾成一團(tuán),廝打起來,站在跟前的嬌老太太赤手空拳,想幫忙,也沒個家伙。要是穿著高跟鞋就好了,脫下來,可以當(dāng)磚頭使喚,可是記者總是跟她吵,嫌她穿高跟鞋顯得他太矮。
也不知從哪潮水般的涌來一群人,圍成一遭,這個一拳那個一腳把記者一頓好敲打,專往肉厚的地方招呼。嬌老太太拼命地喊救命,她似乎因恐懼而顫抖,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痙攣??墒?,沒有一個人理她,視她為無物。
那些人把記者打得皮開肉綻,才住手,其中一個留仁丹廣告上的那種胡子的家伙還叫來一輛洋車,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記者搭上車去,說了一句“往后系緊你的褲腰帶,”就四散而去,沒了蹤影。
記者在俄國人開的醫(yī)院里,一躺就是半個月,嬌老太太發(fā)現(xiàn),這半個月他變了,嬉笑怒罵的一個人,現(xiàn)在卻整天沉思冥想,或是抽著煙凝望著天花板,或是用報紙蓋著臉假寐,就是不說話。
嬌老太太每天都抽空去醫(yī)院去探望他,捧著一大束鈴蘭花。鈴蘭花是他最喜歡的花。她問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打我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來頭?!?br>
“流氓無賴唄?!?br>
“就怕沒那么簡單。”
“那么你覺得他們是些什么人呢?”
“會不會是日本浪人?”
“日本浪人干嘛找你的麻煩呀?”
“以后我會告訴你……”
出了醫(yī)院,她和他的一舉一動,總難以逃脫一些人的眼睛,他們到哪,都有人跟梢,使他們心旌蕩漾的幽會變得令人膽戰(zhàn)心驚,這給他們的隱秘愛情籠罩了一層厚重的陰影,好像一場浪漫的夢突然被一聲炸雷所驚醒。
在以后的幽會中,魚水之歡被忐忑地刪除了,干柴烈火的激情離他們漸漸遠(yuǎn)去。更多的時候,她都是鉆在記者的懷抱里,把腦袋依偎在他的胸脯上,他則用冷靜得不能再冷靜的態(tài)度撫摸著她的頭發(fā)。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哀痛的心頭……
終于有一天,記者說:“我們還是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br>
她向他投去一個微笑,點點頭,淚水卻灌滿眼眶。
從他租住的那間帶閣樓的屋子告別出來的時候,她不停地抹眼淚,剛拐出胡同口,記者從窗口探出頭來,憂傷地注視著她,那眼神仿佛是一團(tuán)火,燒灼著她的身體,她掉頭就往回跑,回到他的屋里,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三下五除二就扒掉他的衣裳,迅速地騎在他的身上,一邊哭,一邊跟他做愛。
這是他們最后的一次溫柔。
很久很久以后,嬌老太太只要回憶起這些,心都仿佛像一片被秋風(fēng)吹拂著的樹葉一樣,飄飄蕩蕩。冥想中的他,仍能給她帶來高潮,可是每次滿足過后,靈魂深處總有一種的無法擺脫的空虛感。
她是在一年后,才知道那些破壞她愛情的人的真實面目。知道了以后,卻也沒有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無奈地聳一聳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