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一抹天邊殘陽的余輝斜照在百里城玉家含玉樓的回廊上。
靜寂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顯得份外的明顯,那是回廊盡頭緩步而來一位華衣貴婦。
她已不再年輕,無論多么精致的妝容也無法掩飾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尤其是此刻,夕陽映著她那滿臉的愁容,使她看上去至少老了二十歲。
她本不該這樣,她本該是天下最幸福最滿足的女人:她是百里城的名門望族玉家的女主人,她的丈夫是江湖最具盛名的一代名醫(yī),她本身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女俠……這一切本已足夠讓一個女人感到幸福和滿足,更何況,她還有這含玉樓。
含玉樓,這不僅是一個讓所有百里城人都引以為榮的名字,也是江湖中最讓人心動的地方之一。
對于江湖中那些有點名頭有點本事的年輕俠少們來說,借觀摩比武提高自身武功修為固然是他們年年都來參加試劍大會的主要目的,但使他們趨之若騖的還有一個彼此心知肚明卻誰都不肯挑破的次要目的,那就是到含玉樓碰碰運氣,看能否有幸親眼一睹玉大小姐的醉人風姿。
玉大小姐,就是百里城神醫(yī)玉隱懷之獨女,小字一個米。其人美貌無雙、艷名遠播,見過她的人甚至稱她的美已不屬人間所有。
——俗世百年難見的絕色尤物;令花兒失色的容顏,叫蝴蝶駐足的舞姿……這樣的褒獎之詞,在江湖中早已被傳的老少皆知。
更何況,這位玉大小姐不但是個美人,而且還聰明絕頂,十二歲時便已盡得玉神醫(yī)真?zhèn)?,種種疑難雜癥手到擒來,之所以沒有懸壺,只因她是名女子,不便拋頭露面罷了。另外,玉大小姐雖不曾習武,但對各個武學流派的武功心法所研甚深,至十四歲上,已堪破神、氣、脈三者間的關系,稱之為三象歸元心法,學武之人,如經她點撥,短期內武功修為便可大進。
因此,雖然玉大小姐早在襁褓之中便由其父做主許配了人家,但是每年試劍大會期間前來拜訪她的江湖俠少仍然只多不少。
近百年來,江湖中有這等風光的女子,除了玉大小姐,還不做第二人之想。
有女如此,玉夫人覺得這實在是老天對自己的厚愛,唯一的美中不足之處就是親事定的太早,讓她有點擔心,生怕自己驚才絕艷的女兒嫁了個平凡夫婿。沒想到,去年試劍大會陸雙一舉摘得新秀桂冠,立刻被譽為百里城年輕一輩的代表人物,大有一飛沖天之勢,令她終于得以安心,并暗自在心里慶幸丈夫眼光獨到,沒有所托非人。
可是,就在她拿定主意準備歡歡喜喜的嫁女兒時,噩耗傳來——陸雙竟然莫名其妙的死了。
這也便罷了,最要命的是丈夫素來一言九鼎,為人還有點迂腐守舊,經過三天考慮,竟然決定讓女兒守信嫁入陸家做個鬼新娘,而向來孝順又聽話的女兒這次卻一改常態(tài),非但抵死不從,居然說自己另有所愛,并且已經懷上了那人的骨肉!
一句話掀起驚天巨浪,玉隱懷素以三綱五常治家,怎容這等敗壞門風的丑事發(fā)生,盛怒之下動用家法,把玉米一頓好打,令她說出通奸之人的名字,玉米雖被打的遍體鱗傷,卻始終一言不發(fā),最后暈厥過去。
玉隱懷余怒未消,將玉米鎖在含玉樓,言道待事情查清楚后再將其綁至祠堂向祖宗賠罪,然后又將玉夫人一通責罵,說她沒好好管教女兒,這時蕭府來人將他請了去,玉夫人便趁機上了含玉樓,打算好言勸慰一番女兒。
“唉……”玉夫人低嘆,“這做母親的,究竟要為兒女操心到何時才算完啊。”邊行邊想,她已來到女兒的閨門前。輕推開門,她柔聲喚著女兒的小名:“米米,你爹剛出門了,有什么事跟娘……”
她的聲音驀然頓住,因為房間里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雕花的梳妝臺上平鋪著一張信紙,玉夫人奔了過去,雖然直覺早就告訴她大事不好了,但看完了女兒的留字后,還是不禁跌坐在地,信從手中飄落,又被風卷入案底,大部分隱入陰影,尚露在外的一角上字跡隱約可辯——
“……實因腹中已有他之骨肉,再多不忍亦無它法,業(yè)已隨他遠去……”
玉夫人緊握十指,失聲痛哭。
夕陽很快沉落。
暮色,黑紗般遮罩住一切。
“大少爺,玉夫人求見?!?/p>
“玉夫人?”蕭陌掃了眼驀然站起身的玉隱懷,笑道,“玉大夫離家才這么會工夫,夫人就找來了,莫非家中有事發(fā)生?”
玉隱懷訥訥道:“叫大公子見笑,我這就出去看看何事?!?/p>
“誒……”蕭陌攔住他道,“既來了,請進來再說。”
話音未落,大堂外響起踉踉蹌蹌的腳步,滿面淚痕的玉夫人已進得門來,三步并兩步的沖至蕭陌身前,二話不說“撲通”一聲雙膝著地,竟跪了下去。
蕭陌把眉一軒,伸手相扶道:“夫人快請起,這是何故……”
“大公子!”玉夫人打斷了他,雙手遞上信紙,一字一淚道,“我女兒被奸賊所騙,現已離家出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請大公子為我玉家主持公道!”
“什么?!”
一時間,大堂內人人驚呼出口,蕭諾和風晨曦二人面面相覷,心卻不由一沉:玉米出走,那么蕭漸……
玉隱懷則是一個箭步沖上前來,握住玉夫人的手腕便喊:“你說什么?”
“我說什么?我說我們的女兒,她……”玉夫人用力摔開他,大哭道,“她走了!”
“走了?”玉隱懷喃喃的重復著,“走了……”
蕭陌拿過那張信紙,沉聲道:“大家莫急莫慌,還是先看看玉大小姐怎么說吧?!?/p>
他揮退了無關下人,開始從頭念玉米的留信,當念至“實因腹中已有他之骨肉”一句時,玉隱懷一張老臉已憋的通紅,而蕭諾卻幾乎跳了起來,若非風晨曦拉了他一下,差點便要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