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倩便縮回頭，又出去了。郭浩然從懷里掏出一疊材料，丟在維娜床頭，說：“你看看吧，這是鄭秋輪的罪狀。我一直保著他，沒有把人交到上面去，就是為了你。我半個小時后回來?！?br>　　
　　打開材料，維娜兩眼一黑，半天才回過神來。材料上的字，老在爬著，像滿紙的蛆蟲?？粗粗?，她感覺頭越來越脹。列舉的罪狀，無非是鄭秋平日的言論，都是她熟悉的。他的那些話，平時聽著都是很有道理的，錯不到哪里去。可是，放進(jìn)這份材料里面，句句話都顯得大逆不道了。
　　
　　維娜絕望了，眼睛酸痛難耐，淚水直流。聽到了推門聲，知道郭浩然來了。維娜閉著眼睛，說：“你得保證，放過鄭秋輪?！?br>　　
　　“小維你說什么呀？”原來是戴倩。
　　
　　維娜睜開眼睛，見戴倩一臉驚訝。戴倩瞪大眼睛，好半天像是明白過來了，卻又將信將疑，問：“難道是這么回事？”
　　
　　維娜點(diǎn)點(diǎn)頭，又閉上了眼睛。戴倩呼吸都緊張起來了，長舒一口氣，說：“這個人也太壞了?！?br>　　
　　維娜說：“我恨不得殺了他?！?br>　　
　　郭浩然回來了，笑瞇瞇地問：“戴倩，醫(yī)生怎么說？維娜什么時候可以出院？”
　　
　　戴倩說：“我問了，明天就行了?！?br>　　
　　郭浩然說：“辛苦你了，戴倩。你很講革命情誼，組織上感謝你?！?br>　　
　　戴倩紅著臉，說：“我服從組織安排?！?br>　　
　　郭浩然又說：“我找維娜談?wù)?，你回避一下吧?！?br>　　
　　戴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半句話也沒說，悄悄走出去了。
　　
　　維娜一直閉著眼睛，說：“你要保證放過鄭秋輪?！?br>　　
　　郭浩然說：“你答應(yīng)了？”
　　
　　維娜沒有回答，又重復(fù)說：“你得保證放過鄭秋輪?！?br>　　
　　郭浩然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是，得開個批斗會。要是那天你答應(yīng)了，他只需寫個檢討就行了。這幾天，又挖出了很多問題，不開個批斗會，無法向群眾交代?！?br>　　
　　維娜再也不說什么了，閉著眼睛流淚。郭浩然卻變得溫柔起來，說：“維娜，你還年輕，想問題不切實際，不懂得什么才是革命愛情。像你這么年輕漂亮而又渴望進(jìn)步的青年，就應(yīng)該跟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結(jié)成伴侶。我參加革命十多年了，經(jīng)受過種種考驗，政治上是堅定的，工作上是扎實的，生活作風(fēng)上是過硬的，能夠成為你信得過的人，我倆會是一對有利于黨的事業(yè)的革命夫妻。讓我們消除誤會，增強(qiáng)信任，手挽著手，肩并著肩，沿著毛主席指引的革命道路，昂首闊步，奮勇向前吧?！?br>　　
　　維娜出院的第二天，仍下著大雪。全場知青頂風(fēng)冒雪，站在球場里開批斗鄭秋輪的大會。主席臺是半露天的，平時開會、放電影，都在那里舉行。下面是緊連著的三個籃球場。主席臺的上方?jīng)]有懸掛會標(biāo)，也沒有張貼打倒誰誰之類的標(biāo)語口號。顯然批斗會是草草開場的，或許郭浩然并沒有想好給鄭秋輪安個什么罪名，只是要整整他。郭浩然沒有親自主持會議，只是威嚴(yán)地坐在主席臺后面。宣布將鄭秋輪押上來的是另一位場領(lǐng)導(dǎo)。
　　
　　鄭秋輪被五花大綁，讓兩個民兵揪著，從后面推了出來。到了臺前，民兵踢了一腳，鄭秋輪就跪下了。鄭秋輪很犟，要掙扎著站起來。主持人就對著話筒嚴(yán)厲叫道：“老實點(diǎn)！老實點(diǎn)！”
　　
　　鄭秋輪卻不聽，身子一直往上拱。民兵就死死按住他的肩，他怎么也站不起來。主持人又叫喊：“把頭低下來！”鄭秋輪卻將頭高高地昂著。民兵就又去按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