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娜問：“鄭秋輪有什么問題？”
郭浩然說：“他的問題大呢！這本是機密，不妨同你說說。上面已破獲了一個反革命組織。這個組織流毒很廣，最近有份反動傳單，是這個組織的宣傳提綱，已經(jīng)流傳到我們這里了。我們已掌握線索，鄭秋輪就是傳單的傳播者，他很可能就是這個組織漏網(wǎng)的骨干分子?！?br>
維娜說：“我同鄭秋輪天天都在一起，他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知道。郭政委你說的事，他就從來沒有向我提及。我是相信他的，也請組織上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精神，以批評教育為主，實事求是地辦案?！?br>
郭浩然卻笑了起來，說：“我還從來沒聽你說過政策水平這么高的話。不過鄭秋輪的問題，不是簡單的問題，是嚴肅的政治問題。鄭秋輪犯錯誤，甚至犯罪，并不是偶然的，這同他的家庭背景是分不開的。他的爸爸就是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曾惡毒攻擊湖區(qū)消滅血吸蟲的偉大成果，被勞動改造三年。后來鄭秋輪還親自為他爸爸鳴冤叫屈，到處散布謠言，說中國消滅血吸蟲是彌天大謊。組織上多次對他進行過批評教育，可他屢教不改，越陷越深。最近一年多來，他公然四處串聯(lián)，散布反動言論。維娜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有同志反映，最近幾個月，你也天天跟著鄭秋輪跑??！有人反映，你們倆還經(jīng)常用洋話交談，說的東西別人聽不明白。如果你們說的話見得天日，為什么不說中國話？”
維娜急了，顧不得太多，嘴里像放鞭炮：“誰說不可以用英語講話？我哪天還要學日語，學俄語，看你能把我怎么樣。我和他只是很談得來，我愿意同他在一起玩兒。我們?nèi)e的農(nóng)場，也都是找些相投的朋友。我們在一起談工作、談學習、談革命的戰(zhàn)斗友誼，這沒有什么錯啊。我們又沒有違反農(nóng)場紀律，也沒有誤過一天工！”
維娜從未這樣跟郭浩然說過話，等著他勃然大怒。不料郭浩然只是冷冷一笑，說：“我們掌握的情況，沒有你說的這么簡單。有人見過鄭秋輪手里的傳單。傳單是怎么來的？哪些人看過？又傳到哪里去了？這些鄭秋輪一個字都不肯說，想矢口否認有傳單這回事。你能保證他去別的農(nóng)場串聯(lián)，不是從事某種活動？當然你也許會被蒙在鼓里，可你要知道，我們?nèi)魏螘r候都不能輕視我們的敵人，敵人是很狡猾的。”
維娜嚇得唇焦口燥，問：“你這意思，鄭秋輪的問題，就屬于敵我矛盾了？”
“如果他的犯罪事實成立，就是敵我矛盾。我敢百分之百保證，他最后會承認的?！惫迫煌蝗话言掝^一轉(zhuǎn)，“維娜同志，我同你談過好多次話了，要你爭取進步?？赡銢]有任何積極表現(xiàn)，沒有向組織寫申請書。革命可不是請客吃飯?。 ?br>
維娜不敢叫郭浩然抓住了把柄，這可是嚴肅的問題啊，忙說：“我認真考慮過，反省過，覺得自己離黨組織的要求還遠得很，沒有勇氣向黨組織提出申請。請組織上長期考察我、幫助我進步吧?！?br>
郭浩然卻說：“你不同鄭秋輪斷絕往來，肯定會影響你進步的。我代表組織鄭重提醒你，請你同鄭秋輪終止一切交往。”
維娜問：“郭政委，這也是黨章規(guī)定的嗎？我認真學習過黨章，黨章并沒有規(guī)定共產(chǎn)黨員或者進步群眾不可以同落后群眾接觸。就算鄭秋輪一時落后了，我同他在一起，也可以幫助他、教育他。”
郭浩然表情嚴肅，說：“以犧牲一個革命青年為代價，去挽救一個滑向敵對陣營的人，是革命隊伍的損失。組織上不希望你這樣做。一切反革命分子，我們歡呼他們徹底爛掉，歡呼他們自取滅亡?！?br>
維娜說：“我認為，我們還沒有到給鄭秋輪定性的時候?！?br>
她的語氣并不重，卻很堅毅，郭浩然顯然被激怒了。他望著維娜，臉上的肌肉幾乎顫抖起來，看樣子馬上就要大發(fā)雷霆了?？墒牵皇堑闪司S娜一會兒，突然嘆了口氣。然后，他把頭低下去，聲音有些發(fā)顫地說道：“維娜，你不要這樣下去，請你離開鄭秋輪。你……你會有很好的前途。你是我親自提議調(diào)上來的，我……我很看重你。”
維娜頓時害怕極了。她知道郭浩然說很看重她，意思就是說他愛她。果然，郭浩然說了這話，再也不敢抬起頭來。不知他是膽怯，還是羞愧。維娜厭惡地瞟他一眼，見到的是落滿炭火灰的頭頂。他的頭發(fā)黑而粗硬，緊巴巴貼著頭皮。維娜總固執(zhí)地認為，凡是這種發(fā)質(zhì)的人，都是粗俗而愚蠢的。
維娜不知從哪里來了勇氣，冷冷地說：“我和鄭秋輪自由戀愛，誰也干涉不了?！?br>
郭浩然突然站了起來，眼睛血紅，望著維娜，輕聲卻是惡狠狠地說：“你別想同他搞在一起！”
郭浩然氣呼呼地走了，門摔得梆梆響。
那個晚上，維娜偷偷哭了個通宵。她擔心自己越不順從郭浩然，他會對鄭秋輪下手更黑。哪怕他倆的戀愛，也完全可以成為鄭秋輪的又一條罪名。知青戀愛，要往好里說，是安安心心在農(nóng)村成家，不戀城市，決心扎根農(nóng)村一輩子。要往壞里說，就是亂搞男女關(guān)系。
半夜里，維娜起床上廁所，出了宿舍，忍不住就往辦公樓方向走去。天還黑咕隆咚的，她卻不知道害怕。從宿舍去辦公樓，得穿過球場、食堂、男宿舍區(qū)、干部樓。沒有路燈，黑得怕人。從干部樓一轉(zhuǎn)角，就望見辦公樓了。三樓禁閉鄭秋輪的那間房子，亮著燈光。她的眼淚嘩地又流出來了。她多想上樓去看看他啊！但有人通宵守著，她是上不去的。這么冷的天，鄭秋輪有被子嗎？他們會讓他睡覺嗎？
郭浩然說：“他的問題大呢！這本是機密，不妨同你說說。上面已破獲了一個反革命組織。這個組織流毒很廣，最近有份反動傳單，是這個組織的宣傳提綱，已經(jīng)流傳到我們這里了。我們已掌握線索，鄭秋輪就是傳單的傳播者，他很可能就是這個組織漏網(wǎng)的骨干分子?！?br>
維娜說：“我同鄭秋輪天天都在一起，他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知道。郭政委你說的事，他就從來沒有向我提及。我是相信他的，也請組織上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精神，以批評教育為主，實事求是地辦案?！?br>
郭浩然卻笑了起來，說：“我還從來沒聽你說過政策水平這么高的話。不過鄭秋輪的問題，不是簡單的問題，是嚴肅的政治問題。鄭秋輪犯錯誤，甚至犯罪，并不是偶然的，這同他的家庭背景是分不開的。他的爸爸就是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曾惡毒攻擊湖區(qū)消滅血吸蟲的偉大成果，被勞動改造三年。后來鄭秋輪還親自為他爸爸鳴冤叫屈，到處散布謠言，說中國消滅血吸蟲是彌天大謊。組織上多次對他進行過批評教育，可他屢教不改，越陷越深。最近一年多來，他公然四處串聯(lián)，散布反動言論。維娜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有同志反映，最近幾個月，你也天天跟著鄭秋輪跑??！有人反映，你們倆還經(jīng)常用洋話交談，說的東西別人聽不明白。如果你們說的話見得天日，為什么不說中國話？”
維娜急了，顧不得太多，嘴里像放鞭炮：“誰說不可以用英語講話？我哪天還要學日語，學俄語，看你能把我怎么樣。我和他只是很談得來，我愿意同他在一起玩兒。我們?nèi)e的農(nóng)場，也都是找些相投的朋友。我們在一起談工作、談學習、談革命的戰(zhàn)斗友誼，這沒有什么錯啊。我們又沒有違反農(nóng)場紀律，也沒有誤過一天工！”
維娜從未這樣跟郭浩然說過話，等著他勃然大怒。不料郭浩然只是冷冷一笑，說：“我們掌握的情況，沒有你說的這么簡單。有人見過鄭秋輪手里的傳單。傳單是怎么來的？哪些人看過？又傳到哪里去了？這些鄭秋輪一個字都不肯說，想矢口否認有傳單這回事。你能保證他去別的農(nóng)場串聯(lián)，不是從事某種活動？當然你也許會被蒙在鼓里，可你要知道，我們?nèi)魏螘r候都不能輕視我們的敵人，敵人是很狡猾的。”
維娜嚇得唇焦口燥，問：“你這意思，鄭秋輪的問題，就屬于敵我矛盾了？”
“如果他的犯罪事實成立，就是敵我矛盾。我敢百分之百保證，他最后會承認的?！惫迫煌蝗话言掝^一轉(zhuǎn)，“維娜同志，我同你談過好多次話了，要你爭取進步?？赡銢]有任何積極表現(xiàn)，沒有向組織寫申請書。革命可不是請客吃飯?。 ?br>
維娜不敢叫郭浩然抓住了把柄，這可是嚴肅的問題啊，忙說：“我認真考慮過，反省過，覺得自己離黨組織的要求還遠得很，沒有勇氣向黨組織提出申請。請組織上長期考察我、幫助我進步吧?！?br>
郭浩然卻說：“你不同鄭秋輪斷絕往來，肯定會影響你進步的。我代表組織鄭重提醒你，請你同鄭秋輪終止一切交往。”
維娜問：“郭政委，這也是黨章規(guī)定的嗎？我認真學習過黨章，黨章并沒有規(guī)定共產(chǎn)黨員或者進步群眾不可以同落后群眾接觸。就算鄭秋輪一時落后了，我同他在一起，也可以幫助他、教育他。”
郭浩然表情嚴肅，說：“以犧牲一個革命青年為代價，去挽救一個滑向敵對陣營的人，是革命隊伍的損失。組織上不希望你這樣做。一切反革命分子，我們歡呼他們徹底爛掉，歡呼他們自取滅亡?！?br>
維娜說：“我認為，我們還沒有到給鄭秋輪定性的時候?！?br>
她的語氣并不重，卻很堅毅，郭浩然顯然被激怒了。他望著維娜，臉上的肌肉幾乎顫抖起來，看樣子馬上就要大發(fā)雷霆了?？墒牵皇堑闪司S娜一會兒，突然嘆了口氣。然后，他把頭低下去，聲音有些發(fā)顫地說道：“維娜，你不要這樣下去，請你離開鄭秋輪。你……你會有很好的前途。你是我親自提議調(diào)上來的，我……我很看重你。”
維娜頓時害怕極了。她知道郭浩然說很看重她，意思就是說他愛她。果然，郭浩然說了這話，再也不敢抬起頭來。不知他是膽怯，還是羞愧。維娜厭惡地瞟他一眼，見到的是落滿炭火灰的頭頂。他的頭發(fā)黑而粗硬，緊巴巴貼著頭皮。維娜總固執(zhí)地認為，凡是這種發(fā)質(zhì)的人，都是粗俗而愚蠢的。
維娜不知從哪里來了勇氣，冷冷地說：“我和鄭秋輪自由戀愛，誰也干涉不了?！?br>
郭浩然突然站了起來，眼睛血紅，望著維娜，輕聲卻是惡狠狠地說：“你別想同他搞在一起！”
郭浩然氣呼呼地走了，門摔得梆梆響。
那個晚上，維娜偷偷哭了個通宵。她擔心自己越不順從郭浩然，他會對鄭秋輪下手更黑。哪怕他倆的戀愛，也完全可以成為鄭秋輪的又一條罪名。知青戀愛，要往好里說，是安安心心在農(nóng)村成家，不戀城市，決心扎根農(nóng)村一輩子。要往壞里說，就是亂搞男女關(guān)系。
半夜里，維娜起床上廁所，出了宿舍，忍不住就往辦公樓方向走去。天還黑咕隆咚的，她卻不知道害怕。從宿舍去辦公樓，得穿過球場、食堂、男宿舍區(qū)、干部樓。沒有路燈，黑得怕人。從干部樓一轉(zhuǎn)角，就望見辦公樓了。三樓禁閉鄭秋輪的那間房子，亮著燈光。她的眼淚嘩地又流出來了。她多想上樓去看看他啊！但有人通宵守著，她是上不去的。這么冷的天，鄭秋輪有被子嗎？他們會讓他睡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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