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遠的不扯,只談目前提高低保標準的問題,把事情怪罪到建定陽塔挪用了首筆資金當然也可以,但事實上,即使這筆已被挪用的資金,其來源也主要是土地出讓金的獲得部分。只不過,政府要開支更多的錢,通過競價賣地,打造地王,這錢入賬更多罷了。
那么,是不是就贊同陳亮的意見呢?感情上不贊同,不等于陳亮的建議沒有價值,從理智上考慮,目前也實在是找不出更妥善的辦法了。
想到這里,尹凡內(nèi)心不由得苦笑一聲。他眼睛盯著會場,看著大家的表情,同時等待大家的表態(tài)。
郎軍副市長開口說話了,他說,陳市長這個建議,對我們來說不是一個最佳的選擇,可是從我個人的立場看,卻是一個不得不進行的選擇。我是管財政的,對于市財政的拮據(jù),我,還有浩義同志的體會最深。房價在漲,老百姓在罵我們。我前天看了政府網(wǎng)站,上面有一條留言就是指責我們的,說市政府整天口口聲聲替窮人說話,卻起勁地為富人辦事。富人們已經(jīng)富得流油了,為什么還要讓他們賺更多的錢,而且是掙普通老百姓的錢?當然,我不能認同他的話是對的,但是這條留言卻代表了一種情緒,因為下面有不少頂它的帖子。但是,不能因為有人罵,該做的事情就不做,比如說土地出讓金吧。從目前河陽的財政狀況來說,多收比少收要好,正像陳市長講的,起碼可以解燃眉之急。一邊是買房的百姓,一邊是低收入群體,我們先顧哪個起?當然是先顧了低保金的籌集和發(fā)放嘛。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是假如把這種理由說出去,人家老百姓哪會相信呢-你市政府發(fā)放低保金居然要靠賣地?!趙榮生嘆口氣說。
不管信不信,這是事實呀!別人不了解情況,你趙副市長還不了解情況?
那我們豈不是這邊討了好,那邊作了惡?
話也不能這么說,陳亮道,哪壺先開提哪壺,還是一碼歸一碼嘛!
趙榮生搖搖頭:唉,這叫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
郎軍看一眼尹市長,怕他聽了這話不痛快,然后說道,你呀老趙,別以為就你心里裝著老百姓,你倒給我想個籌錢的辦法!要是你管轄的系統(tǒng)以后能夠少向財政伸手要錢,那我就謝天謝地了。
趙榮生說,你這什么話呀?文教衛(wèi)生的預(yù)算和撥款是上面有規(guī)定的,這是大局。說老實話,這方面我們市里的欠賬不少呢,你還要我怎么辦?難道真像以前那樣,讓文教衛(wèi)生部門重新回到又酸又窮坐冷板凳的境遇里去呀?
二十年前,河陽市的局長們都不愿到文教衛(wèi)生部門擔任領(lǐng)導,因為這兩個單位確實是最窮最寒酸的部門,可如今大不一樣了,這兩個部門成了香餑餑,到教育局和衛(wèi)生局當領(lǐng)導,不僅求的人多,手里的錢也寬松,可盡管如此,趙榮生卻還是要極力為自己分管的部門爭取資金和項目。他的要求都有上面政策作依據(jù),不是河陽市財政實在拿不出足夠的錢,有些錢還真不該欠他的,就如前面提到的中學實驗室改造經(jīng)費??涩F(xiàn)在不是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眼下的當務(wù)之急是要把低保金標準趕緊補足到位,哪怕這是一劑苦藥也得先喝下去!
前面一直聽各位副市長發(fā)言的尹凡說話了。
他說,剛才大家的意見,我認真聽了,覺得都是從當前河陽的實際出發(fā),實事求是提出的。低保金的問題,市里早就作出了決議,沒有執(zhí)行到位,責任當然首先由我來負。現(xiàn)在既然問題反映到上面去了,陸書記又作了批示,我們只能盡快貫徹落實,不能再耽擱了。相關(guān)的經(jīng)費來源,你們已經(jīng)提過了,我就不再多說。以后類似的情況要吸取教訓,包括我本人在內(nèi)。郎副市長,你是管錢的,有些時候,你要看緊錢袋子,不然,我們把你的錢花光了,看你這個家還怎么當!
尹凡這席話,前面好像有些自我批評,后面卻又開起了玩笑,這在他是一種不得已的講話方式。當初把這筆錢挪到建塔方面去是他本人簽的字,盡管是迫于壓力,可總不能把責任直接推給陸浩明吧?而要正兒八經(jīng)地把責任擔到自己肩上,那不更是成心惡心自己嗎!退一萬步來說,河陽經(jīng)濟發(fā)展不快,民生開支左支右絀,我尹凡固然在責難逃,陸浩明難道就不負干系嗎?更何況在低保金這件事上,紅臉白臉都讓陸浩明一個人唱了,他在省里領(lǐng)導轉(zhuǎn)來的信訪件上批上那么一段話,明擺著是一種諉過行為嘛!
與會眾人都聽明白了,尹市長這是表態(tài)贊同陳亮副市長提出的建議,要通過進一步強化對土地出讓金的征收,來解決當前政府遇到的困局。
陳亮說,今天魯智海沒參加這個會,要不我把會議精神單獨跟他傳達一下,讓他參照外地做法,立即制定一個方案,爭取我們這兒的“地王”能趕上甚至超過兄弟市!
尹凡說,關(guān)于提高低保金標準的決議,上次雖然已經(jīng)作出了,但是沒來得及下發(fā)文件。勞動部門說是文件早已準備好了,現(xiàn)在就開始走程序。邊走程序邊向媒體放風,就說我們在這個方面動作并未停滯-在這方面,全省是不是就我們河陽落在最后面呀?好像還有比我們進度更慢的吧?
勞動局長閔國強說,要說最慢倒也不算,還有西峽市這項政策沒有落實,連政府決議也還沒通過。不過聽說……
尹凡揮揮手說,不管那些聽說了!每個人家里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我們不去笑話人家,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再說。他看看表,時針已經(jīng)指到11點了。
今天的會就到這里。齊歡,你給市委陸書記起草一個報告,把市政府對有關(guān)批示的貫徹情況作個匯報吧。尹凡最后又解嘲地說,今晚制定的也就算個亡羊補牢的措施-好,散會!
在回去的車上,尹凡一言不發(fā)。他剛才在會上說的那句亡羊補牢的話,其實還沒有完全表達出內(nèi)心的情緒,要是發(fā)狠的話,他想說出一句“飲鴆止渴”,可是,終究是忍住了。
小羅見市長心情不好,大氣也不敢出,等到了尹凡住處,他幫著端水杯、提公文包上樓,同時還拎了個小紙包在手里。進到房門里,他小聲說道,我剛買了點夜宵,市長您一定餓了,先吃點東西,我去給您泡一杯茶。尹凡打開紙包,見里面是一個漢堡、一只雞腿、一袋薯條,禁不住笑了:你看你這個小羅!你以為我是幼兒園孩子呀,喜歡吃些這個。
小羅尷尬地說,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匆匆忙忙到街上,見其他湯湯水水的東西不好帶,怕灑了,那邊那家麥當勞店正要關(guān)門,就趕過去買了袋這個。如果您不喜歡吃,我讓司機再想想辦法……
不用了。肚子餓了的人,見什么東西都是美味,何況這東西也不錯。就這樣,你和小謝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就著開水泡的奶粉吃一些薯條,洗漱過后,尹凡上了床,他今天感到滿身疲憊,卻就是睡不著。翻了幾個身,還是不行,他想,干脆閉上眼思考一些事情,可腦子里亂紛紛的,一直沒有個頭緒。自己的睡眠一向不錯,按說今天這個事也不算個什么事,一封上訪件,幾句陸浩明的批示,怎么就會影響到睡覺了呢?是不是開會時喝了許多茶水,加上幾個人不住地抽煙,才弄得睡不著覺的?
形形色色的領(lǐng)導批示,尹凡也沒少見過,可是現(xiàn)在來看,陸浩明的這個批示不怎么地道,可以說很不地道。建塔挪用了低保金,陸浩明不可能不知道,而知道了故意裝糊涂,這不光是攬功諉過,還有陷同事于不義的嫌疑嘛!你幾句批示寫得冠冕堂皇,不就是向省領(lǐng)導邀功獻媚嗎?這種做法,哪像個領(lǐng)導干部所為?唉-一封信訪件,雖說事情不大,可是某些人的這種行為想起來就讓人不愉快!
要是自己當主官,遇到這樣的事,會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嗎?當領(lǐng)導,當主官,一點責任意識都沒有,一點擔子都不愿擔,只顧往自己臉上貼金,往別人身上糊屎,這樣的領(lǐng)導,水平也真是夠可以了!
回想起倒了臺的史朝義,那家伙那么張狂,可有一點不得不承認:敢作敢為!怎么想怎么說,怎么說怎么做,不怕別人講他霸道、講他狂傲-拋開他做事的具體內(nèi)容不管,這種行事的風格,倒也讓人服氣!
想著想著,瞌睡終于上來了。睡眼蒙眬間,他忽又想起:那封信訪件是怎么送到省里領(lǐng)導手上的?難道寫告狀信的人和前兩年那個臧國慶一樣,與上面領(lǐng)導有著某種親戚關(guān)系?想到這一層,他倏然間睡意沒了,爬起身,擰亮電燈,用筆寫下一行字,大意是讓市公安局副局長巫軍盡快去那個社區(qū)了解一下,低保戶中有沒有人和省里領(lǐng)導有某種背景,如果早了解到這些情況,大概就不會出現(xiàn)信訪件的事情了。
寫完了,擱下筆,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兩點。明天就晚點兒起來吧,反正上午沒有會,尹凡給秘書小羅發(fā)出一條短信,意思是讓他通知司機明天一早不用來接自己,然后把燈熄滅,重新倒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