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三個人的局面,從一開始就出現(xiàn)問題。老實說,現(xiàn)在我在美國已經(jīng)生活了14年,這樣的美國人還真是沒有碰到過。也許是因為和人家的生活距離從來沒有這么近過吧。比如,我一搬進去,那姓劉的就對我說姓陸的壞話,甚至陸的女友是黑人也成了攻擊的對象。姓陸的也不含糊,說姓劉的如何不成器、姓劉的哥哥太傲慢,等等。我當時是個激烈的反傳統(tǒng)主義者,正讀五四一代“改造國民性”的高論??墒窃谶@里一對比就明白,在中國同學的宿舍里,盡管條件非常差,人要厚道多了。這兩位“老美”,一上來就鉤心斗角。那姓劉的還教我:他們在美國大學的宿舍中,一旦發(fā)現(xiàn)同屋不合意,就裝出神經(jīng)兮兮的樣子,把同屋給嚇走。因為在美國買槍很容易。大家一想到校園兇殺就嚇破了膽。做人如此下作,實在也算我倒霉了。
本來,他們彼此之間鉤心斗角與我無關(guān)。但是,馬上我和他們的沖突就變得更大,使他們聯(lián)手來對付我。三個人分享一個屋,本應該尊重大家的生活習慣??墒牵麄儼胍?2點在我睡覺以后仍然不停地有客人。特別是夏天很熱,屋里沒有空調(diào),睡在床上幾乎是赤條條的,突然西語系的女生進來,這有多么狼狽!我提出抗議,慢慢矛盾越來越大。他們想把我請走,采取了各種手段。比如,劉開始裝神經(jīng)病。我不在時,他們把我臺燈的電線切斷,當然還有在我睡覺后帶更多的朋友來宿舍,在我沒有醒時大聲放音樂,等等。鬧得隔壁的雷金慶也和我說:你那兩個同屋很熱鬧呀!
這樣下去,我當然無法支持,找到留學生辦公室要求調(diào)整宿舍。辦公室的老師告訴我,這兩個同屋的問題他們早就知道,許多鄰居都抱怨。但是,調(diào)宿舍不可能,我適應不了只能搬出留學生樓。我說我并不想在留學生樓住。但是,這是他們不對,而且相當出圈兒,為什么他們不走?那位老師無奈地說:“小薛呀,你也太不實際了?!苯又M遗浜纤麄兊墓ぷ?,觀察一下這兩位同屋平時都喜歡和誰交往。這對我來說,等于是當間諜了,要我報告哪些中國同學和這兩個人打交道。不管我怎么恨那些半夜闖進我宿舍的人,我是干不出這種事情的。我可以無愧地說,在中國活了33年,錯事做過不少,但從來沒有打過小報告。到此時,我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再拖下去,打小報告的壓力就上來了,于是馬上找了幾個同學幫忙,立即搬出了留學生樓。一年多以后,那位姓劉的好像是馬上要回國了。他把我約到他住的賓館,鄭重其事地向我道歉,承認他們當時確實很欺負人。他說這本是美國的游戲規(guī)則,在美國這么做他大概不會內(nèi)疚,因為大家是平等的,別人也會這么對他。但在中國大家是不平等的,他們有種種特權(quán),我沒有。這等于他們打我我無法還手。可惜他當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現(xiàn)在很后悔。希望我原諒。事情也就這么過去了。
不過,這一經(jīng)歷對我打擊很大。我實實在在地明白了中國人的地位,哪怕是在自己的國家。要知道,在那個年月,北京的許多商店是寫明不讓中國人進的。當個中國人,實在要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同時,我對學英語的心理抵觸就更大,特別討厭那些跑到我屋里來和同屋說英語的中國同學。搬出留學生樓時,大二也正好結(jié)束,英語的公共課不用上了,我也就可以放心地把英語扔到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