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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維新公子”陳三立(2)

從龔自珍到司徒雷登 作者:傅國涌


1898年的百日維新轉(zhuǎn)瞬即逝,“戊戌六君子”血灑菜市口,康梁流亡海外,陳氏父子被革職,永不敘用。湖南新政化為烏有,深受郭嵩燾影響的陳氏父子對康有為他們急躁冒進,最終導致不可收拾的局面不無異議。陳氏父子也并不認同譚嗣同那種沖決網(wǎng)羅的思想,他們認為,不能以“宗教家心力的超度”來代替“政治家現(xiàn)實的變革”,在內(nèi)心深處不贊同激進變革的思路。和康有為等人相比,他們的步子更務(wù)實、更穩(wěn)健一些,然而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們感嘆的并不是一己的榮辱進退,耿耿于心的是漸進穩(wěn)健的改革,終究因康有為代表的激進冒進路線而同時夭折,他們對康梁的不滿是可以想見的。

黃遵憲分析戊戌變法失敗的原因時說過:“幾百年積下的毛病,尤其要慢慢來治。這次的失敗就是新派人‘求快’兩個字的失敗?!薄叭缬幸话阌袑W問、有辦法、有經(jīng)驗、有涵養(yǎng)的老輩出來主持,一定可得相反效果的?!彼脑捴徽f對了一半,問題在于一般老輩是不肯出來主持的,陳寶箴只是個異數(shù),可惜偏居湖南一隅,扭轉(zhuǎn)不了大局。

1900年,康有為在海外組織保皇會,試圖發(fā)起勤王運動,電報密碼“人名”類中有“333三立”的字樣,這個“三立”不知是否就是陳三立。據(jù)說陳三立與組織自立會、計劃在長江起事的唐才常也有聯(lián)系。這一年正好是他父親陳寶箴猝然去世的年頭。物換星移,當1914年夏天,陳三立與康有為在上海重逢時,清王朝已崩潰,回首往事,當年所有的分歧都已不再重要,在閱盡滄桑之后,把酒換盞,他們畢竟同為戊戌維新黨人,都是“先帝舊臣”,新生的民國對他們而言是那么陌生和格格不入。在以后的十多年中,上海辛園、杭州丁家山都留下了他們敘舊的聲音,徜徉湖山園林之間的身影。陳三立有詩《過康更生辛園寓所廬》,“重逢歷十九年余”、“為世殺身寧有補”是其中的句子。幾年后(1917年)康有為60壽辰他送去賀聯(lián),康有為70歲時他又寫下壽詩。

不過,從劉成禺筆記還是可以看出他們的不同。袁世凱稱帝時,日本企圖擁宣統(tǒng)復(fù)辟,在青島的皇室舊人(包括康有為在內(nèi))一致贊同,而上海以遺老自居的陳三立等人多不同意,他們認為這是“置宣統(tǒng)于積薪上也”。張勛復(fù)辟,陳三立等也認為“此事宜大大謹慎,否則皇室待遇,必出奇變。段祺瑞自命開國元勛,北洋兵權(quán)尚有把握,安保無事”,所以對整個復(fù)辟“未多參與機密”。

自戊戌政變之后,直到1922年冬天梁啟超到東南大學講學,陳三立才和他在南京重逢。陳在“散原精舍”設(shè)下酒宴,特別“開五十年陳酒”,盛情款待梁啟超。梁啟超大開酒戒,開懷“相與痛飲”,“大醉而歸”,追懷當年往事,禁不住“欷歔長嘆”,傷心不已。長沙時務(wù)學堂學生蔡鍔的早逝引起了他們無限的傷感,他們同聲嘆息“今不可復(fù)得矣”。

梁啟超北還,他以“性情肝膽中人”作詩贈別,“舊游莫問長埋骨,大患依然有此身”,詩中有幸存者的蒼涼意味。陳、梁晚年天各一方,互相思念對方,1926年梁啟超給愛女的信中還提到“陳伯嚴老伯也患便血病,但他很痛苦,比我差多了,年紀太大(72了),怕不容易好。十年以來,親友們死亡疾病的消息,常常絡(luò)繹不絕,(伯嚴的病由酒得來,我病后把酒根本戒絕,總是最好的事。)這也是無可如何的事”。1929年1月19日,梁啟超在北平溘然長逝,陳三立與張元濟、陳叔通等在上海發(fā)起公祭。閱盡興亡之后,陳三立超越了對康、梁的恩怨,他們畢竟都是維新夢中人。他們晚年的交往,凸顯出內(nèi)心深刻的無奈和時代的滄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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