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好太陽的日子,外面比屋里暖和。到處找小石也沒有找到,柯山一個人沿著石板路向場上走去。寨中幾處升起了炊煙,偶爾也有一兩個還穿著破單褂的苗族農(nóng)民,拱著肩頭從場上走來。東頭小土崗上聳立著縣大隊的碉堡,在日光照耀下,那花崗石疊成的槍眼就好像那警惕的眼睛,注視著山寨四周。幾只母雞張著翅膀在灰堆上曬太陽洗著澡,一只瘦狗跟在柯山后面。他俯下身去準備趕狗,發(fā)現(xiàn)在左邊竹林里有一個人在向這邊張望,忽又不見了。
柯山警惕地接近竹林,發(fā)現(xiàn)那人站在陰暗處,正向他招手。那人穿著一身破單褂子,五十多歲,多皺紋的臉異常緊張,稍許有些顫動,但是沒有一點惡意。走到近前,那人蹲下去,又用手示意柯山也蹲下,低聲說了幾句話。見柯山對他的土語一臉茫然,便指指四周的山脊,又指著太陽到中午的位置,用兩只手做了一個射擊姿勢??律街荒荏w會出3個詞——“山”“中午”“射擊”。他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連忙也打手勢叫那人在這里等一下,他先回去找人再來。但是那人無論如何不肯,跺跺腳,慌里慌張就消失在竹林的陰暗深處了。
在回區(qū)政府路上,柯山看見小石一個人坐在溪坎上,無精打采地低著頭,一只腳向河里踢著石子。他悄悄地走到背后,強憋著笑猛喊了一聲。小石一驚,回過頭來,那烏黑的眼睛里閃著淚珠,又低下頭去默默地把石子踢下水去??律讲⑴抛?,按著他肩膀問道:“怎么啦,小石?”
“沒怎么,頭有點兒痛?!彼み^臉去說。
柯山摸小石的頭,確實有點發(fā)燒,不過心里明白,雖然幾天來的身體疲勞加上情緒上的波動會引發(fā)病痛,但他不會因為頭疼而掉淚,便故意說道:“是著涼了,回去喝碗熱茶睡一覺,發(fā)發(fā)汗就好了。”
此時,小石突然激動地嗚咽起來,“一天總說消滅土匪,首惡者必辦,打倒惡霸。可是惡霸就在眼前,可你又吳先生長吳先生短的……”
柯山覺得是該跟小石好好談一談的時候了,“小石,你說永綏有多少像吳顯貴這樣的壞人?在全中國有多少像吳顯貴這樣的壞人?他們又害了多少窮苦人?”不等對方回答,他又接著說,“眼時把吳顯貴逮捕起來判罪或殺了他,也只報了你一家的仇恨??墒蔷蜁樧吡烁嗟膲娜?,那真是揀了芝麻漏了西瓜。我們要做的工作是放長線吊大魚,更要一網(wǎng)打盡。懂了嗎?”
小石擦一擦眼淚點點頭,始終沒有說話,新鮮的涼風(fēng)爽快地吹著,對面山上兩只山雞“撲撲啦啦”飛起,割破了山上的沉靜。
猛然間,“砰”地響了一槍。在同一時間,面前的水面好像有人拋了一塊石子,濺起了尺把高的水花??律秸郎蕚鋵ふ夷菢屄暤膩碓?,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拖倒在土坎下,接著又是一槍正打在他們剛才坐的地方。柯山翻過臉看到壓在他身上的人,原來是小石。
四周山上響起了爆豆似的槍聲,柯山和小石三步并作兩步縱進一道圍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