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水牛打架,踩死泥鰍”(4)

戰(zhàn)將韓先楚 作者:張正隆


正在北京的韓先楚,堅決反對武力鎮(zhèn)壓。他認為張、蘭、賴都是老紅軍,對文革不理解,群眾是保護他們,怕他們被批斗、被打死,才拉他們上山的。武力鎮(zhèn)壓等于把他們往死里逼,只能越搞越僵,造成無謂傷亡。當年和國民黨還合作呢,共產(chǎn)黨和共產(chǎn)黨有什么談不攏的?他再三打電話,指示福州軍區(qū)派人上山談判,交代政策,同時動員上山人員家屬進山喊話,雙管齊下,促其下山。實際上,后來還是按韓先楚的意見辦的,因為這是唯一正確而又可行的辦法。

從縣到省,都主張槍斃張、蘭、賴等人,韓先楚堅決不同意。他說腦袋割下來就安不上了,極力主張冷處理,先放一放,搞清楚再說,好歹算是保住這些人的項上人頭。9號文件后,“四聯(lián)會”上就說“韓先楚包庇反革命”。

清理階級隊伍,自然要把文革以來的“事件”一一列數(shù),比較一下。許多人都認定“七二○”火燒交際處,是個“反革命事件”。韓先楚說定個“反革命事件”容易,可那要牽連多少“反革命”,還讓人家怎么活呀?

有人說:如果火燒交際處還算不上反革命事件的話,那福建就沒有反革命事件了。

韓先楚道:沒有就沒有,還非得跟姑子要出孩子不可呀?

我們幾個學習班,有沒有逼供信的情況?大家都說沒有。似乎對這個說法不能全信。沒有武斗、掛牌、罰跪,還有搞小動作的,還有變相的。叛徒、特務、反革命等一定要清查出來,有的單位沒有,就不要硬去抓出幾個來。有些不妥當?shù)淖龇ǎ蜁纬刹槐乒┬诺谋乒┬?。領導同志要做好工作,弦不要拉得那么緊。

我們要有對黨、對同志高度的負責精神,隨便下結論就會影響一個人的政治生命。搞錯了,或者擴大化了,對組織上、對同志都沒有好處。我們黨的歷史上,總是提出這個主要傾向時,就容易出另一種傾向。

有很多歷史事情,年輕的同志不了解,領導同志要向他們說明一些歷史背景。比如,過去戰(zhàn)爭時期,有的同志打仗負了傷,當時沒后方,沒醫(yī)院,就在老百姓家養(yǎng)傷,傷好了自己找到部隊里來,又沒有被俘,沒有投敵叛變,非要有人證明就找不到。有的人被俘,幾個小時或者很短時間就跑回來了,又沒有出問題。過去打游擊,開辟新區(qū),做秘密工作,為了保存自己,搞到敵情,利用一些關系,同敵人有接觸,就說成是特務。老同志入黨,當時手續(xù)也較簡單,介紹人有的死了,有的找不到了,不能因此就懷疑是假黨員。外調時也發(fā)現(xiàn),有的明明是他介紹入黨的,因為出了問題就不承認了;也有的介紹人有問題,就懷疑被介紹的也有問題。隱瞞出身成分,也有各種情況。離蘇區(qū)、解放區(qū)很遠,又沒有劃成分,也不懂得怎么劃,看到我們革命隊伍是為窮人的就把家里說得窮一點,把自己說得革命一點,或者多報幾個月黨齡、軍齡。有的年紀很小,十五六歲,十八九歲,參加過三青團、國民黨,還不懂事,入伍后表現(xiàn)又好。有些人的社會關系復雜一些,等等,都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要把這些問題看重了。只要講清楚了,自己也認識到了,劃清界限就行了。對文化大革命中犯了一些錯誤的同志,只要不是有野心的,搞陰謀的,搞兩面派的,政治歷史上沒有什么嚴重問題的,認識了錯誤,作檢查,就不要老是檢查沒完。有的一時認識不到,也要等待,讓人家自己考慮一下。

惱火歸惱火,發(fā)火有時也免不了,政策還是要講的,而且要大講特講經(jīng)常講,還要苦口婆心地講,一條條講得具體詳盡。像1969年4月16日的這種講話的這些內容,在清理階級隊伍、落實干部政策時期,即便是戰(zhàn)備工作、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會議,也是要不厭其煩地講上一通的。

1973年秋在省公安工作會議上,他把講話稿放在一邊,開口就道:公安,公安,你得公正、公道、公平,不管親疏厚薄都能一碗水端平,才能安全、平安、安定團結、長治久安。

有人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是個“緊箍咒”,韓先楚也認為這是個“緊箍咒”,可能沒這個“緊箍咒”嗎?打就還手,罵就還口,那還叫人民子弟兵嗎?官兵傷亡,他怒火中燒,心膽欲裂。他痛恨這種無法無天的行徑,而且聽著“擁護韓先楚”,絕對比“打倒韓先楚”舒服、順暢。可他必須冷靜,時刻保持頭腦冷靜,甚至冷靜得不近人情。政策這種東西是不能揉進任何個人感情色彩的。他一個大區(qū)司令,出口就是指示、命令,乃至政策。政策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呈輻射狀的強大力量,上邊失之毫厘,下邊謬以千里。即便是同樣一句話,那語調、情緒不一樣,下邊執(zhí)行起來就可能會是兩種不同的效果。

功夫未負有心人。

1970年底,福建解放并安排工作的地市廳局以上干部,已超過80%。1973年秋,安排進入縣級領導班子的干部,占全部省管干部的99.1%。中央組織部調查組認為福建解放干部數(shù)量多、動作快,要省委將其做法向中央寫個報告,肯定了福建的經(jīng)驗。

盡管這個數(shù)字在他離開福州前還在增加,10年動亂后,福建仍然平反了那么多冤假錯案,其中自然有許多是在他的任期內出現(xiàn)的。他不想說除了臺灣以外,全國都是這樣子,就是換了神仙也難免的。更不想說相對其他28個省市自治區(qū),福建還算是比較穩(wěn)定的。自然也就不想說有些冤假錯案,他始終都是在抵制的,有的干部被打倒完全是上邊的意見。作為福州軍區(qū)司令、黨委書記和福建省委第一書記、革委會主任,他是有錯誤的,也是必須承擔責任的。

但有一條,無論如何,他與那些蓄意整人,而且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人,是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語的。

自“四人幫”垮臺后,韓先楚就開始給中央寫信,力陳9號文件的錯誤,力主撤銷9號文件,為9號文件制造的大量的、系列的冤假錯案平反。

從蘭州軍區(qū)司令,寫到軍委常委、人大副委員長。老三愛平勸他:爸呀,你當軍委常委,這個9號文件也沒影響你什么。如今當了副委員長,這輩子這官已經(jīng)當?shù)筋^了,還不屈不撓地非要打掉這個9號文件不可,為這筆歷史舊賬著急上火,值得嗎?

你小子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呀!韓先楚瞪了兒子一眼:咱爺倆在這悠哉游哉地散步,可有多少人還在代我受過,那才叫水深火熱呀!

把人家老婆都抓起來了,他們有什么錯,不就是代他受過、拿他們出氣嗎?如今我這個“罪魁禍首”逃之夭夭了,什么事沒有了,為什么他們仍要代我受過?如果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那“批林批孔”時批“上智下愚”,批“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就是批對了,今天還應該繼續(xù)批!

這樣的話,他對幾位黨和國家、軍隊領導人都講過。

“四人幫”橫行時,不是他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就顧不上這些人了,而是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權力。就像當年紅25軍長征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在鄂豫皖“肅反”中被打成“反革命”的老兵,一路上被押解到陜北而無能為力一樣。而自粉碎“四人幫”后,他就再也不能不發(fā)出吼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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