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看看這陣勢,周圍的鄉(xiāng)民各個橫眉立目,恨不得立時沖上來把他撕了,只得苦著臉道:“好好,一切照往年舊例,今后因循不變??梢悦??”
“舊例本就不合國法,也是盤剝百姓。與去秋新例相比,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要改就得改徹底,出借息谷要給夠五十斤,還谷時加筐六十斤為一稱。谷息按我朝借貸之規(guī),不同年景年息也不相同。另外,升尾銀子也要按市價折換。去年竟以百倍征收,你還有父母官的憐民之心么?”
黃梅一連聲稱“是”。
“口說無憑,你寫下來?!?/p>
黃梅一愣,略定定神,眼珠一轉,又說道:“此事重大,我需報上官批準方可立下字據?!?/p>
小后生用腳使勁一踢黃梅的屁股:“加倍勒索我們的時候,你怎么不報,讓你按著朝廷的法子正兒八經的收糧征賦倒要報了?!?/p>
圍著的鄉(xiāng)民又“嘩”地一聲大亂。有人大喊:“和這貪官有什么道理可講?將他打成肉泥,我去頂罪。”
有人氣憤的叫道:“我們日日忍饑都是這贓官害的,今日讓我打死他,以解心頭之恨?!?/p>
吳榮烈聽的群情激憤,怕自己控制不住局勢,要真有人忍不住上去痛打黃梅,砸了縣衙,那可是不赦的罪過。急忙喊道:“李小牛,去拿筆墨紙硯來?!?/p>
一個精壯漢子從人群里鉆出來,在屋中翻騰了一會兒,三堂是縣官辦公起居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文房四寶,幾個人上來,研墨的研墨,鋪紙的鋪紙。吳榮烈道:“黃大人,請吧!”
黃梅看看周圍,只見站了一屋子的農漢,卻不見一個衙役,知道事情被逼到這個地步,想不動筆也難過今天這一關,咬咬牙提筆寫道:“今后民于春荒時借貸官糧,一律按我朝律例,出借米谷除被災州縣毋庸收息外,收成八分以上者,仍照舊例每石收息谷一斗;七分者,免息;六分及不足五分者,除免息外,六分者本年征還其半,來年再征另一半,不足五分者緩至來年秋后再征。災民所借籽種口糧,夏災借給者秋后免息還倉,秋災借給者次年麥熟后免息還倉。出借官糧,按去筐實稱斤數計數;民還息谷,不收折耗?!秉S梅寫完,緩一緩手,又寫了照市價交升尾銀子的告示。寫完將筆一丟道:“吳榮烈,你看行不行??!”
吳榮烈不理他語中諷刺之意,將告示拿到手中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道:“后面再添一句:黃梅舊例,盤剝過甚,百姓實難承受,本官憐惜鄉(xiāng)民,特立此文牌告示?!?/p>
黃梅猶豫一下,又將此句寫上。吳榮烈手拿告示又細細看一遍道:“這才是好父母官。請黃大人加蓋官??!”
黃梅恨恨道:“官印在剛才混亂之中丟失了,找不到了。”
吳榮烈冷笑道:“早知你有此一說?!闭f罷手一揮,有人將紅泥放到桌上。“黃大人先按個手印,待找到官印之后,再來補上。不過,這丟失官印的責任,你不想承擔吧?!?/p>
黃梅知道,如果按了手印的告示一旦被宣揚出去,丟官印的事也會被上級知道。雖然他官印還在,但即使是以失而復得搪塞,也會有不小的罪名。他想了想,道:“我再去找找,可能找得到。”
黃梅找出官印,按了印。吳榮烈小心的疊好,收到懷中,然后道:“多謝黃大人!黃大人憐民愛民,體恤百姓,這是平陽縣眾鄉(xiāng)親永遠不會忘記的?!闭f罷,轉身而出,眾鄉(xiāng)民也跟著退了出去。
黃梅等人待眾人走得很遠了,才從地上坐起。馮萬行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之上,連連嘆氣。許文成嘿嘿冷笑道:“黃大人,黃兄!這就是你治下之民么?我們兄弟二人正好遇到此事,你說當不當上報?”但凡縣中出了事情,縣官或多或少都要承擔一些責任的,許文成這么說,意思是他不會給黃梅打小報告,讓黃梅自己選擇是否上報。
“報!一定要報!”黃梅從嘴中哼著冷氣,朝門外大喊道:“石先生!石先生!”石先生是黃梅很看重的一個師爺。
衙役徐三進來道:“大老爺,夫子院里人都跑的精光了!小的們正在找呢!”
黃梅氣呼呼的喘了一口氣道:“這些師爺老夫子,虧我平時待他們不薄?!?/p>
馮萬行勸道:“都是文弱之人,初臨大變,如何能不想法自保?!?/p>
黃梅指著徐三道:“叫王亮立刻過來,再在六房書吏里隨便找個人過來,代我寫個稟帖。叫王亮帶兩個人騎快馬立刻送到溫州府上,不得耽誤,再叫捕頭李堂來?!痹掃€沒有說完,外面急匆匆走進幾個人,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人穿著五蟒四爪袍服,外罩鵪鶉補服,起花金頂,是平陽縣縣丞孟衛(wèi)禮,后面跟著兩個穿練雀補服的典史。再后面跟著七八個雜役。孟衛(wèi)禮一進來就急忙道:“黃大人,我剛從錢倉過來,眼見外面亂哄哄的,是鄉(xiāng)民鬧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