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木炎一直知道我是誰。

阿信回憶起了那天晚上，和礦老板見面的情景。阿信背著空空的行囊，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路燈之下。他看見對面，一輛紅色的跑車徐徐開來。跑車上只坐著一個女人，飄逸的長發(fā)，戴著一個遮擋住了半張臉的墨鏡，流露著一絲高貴的氣質(zhì)。木炎下車之后，站在車門口。兩個人四目相對。阿信知道木炎肯定已經(jīng)認(rèn)出了他。但是阿信并沒有任何表示。上一次的相見，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一次不辭而別之后，兩個人就斷了聯(lián)系。準(zhǔn)確地說，是他主動斷了聯(lián)系。他消失了五年。隔了這么久，再次見面，如果張口，也不知道能說些什么。更何提，她坐在一輛豪華跑車?yán)?，而他只是走過來的。兩個人中，一個人的鞋上一塵不染，另一個人的腿肚子上滿是泥濘。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覺得空氣冰涼。她向他走近了幾步，突然，一輛黑色的奔馳，闖入了他們的視野。礦老板拎著錢箱，從奔馳里走了下來。她停下了腳步，保持著一個和他劃清界限的距離。阿信知道，他們兩個人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yuǎn)。

其實阿信曾經(jīng)努力過，想跨越這個距離。

五年前的那一天，他穿越低矮的棚戶，在菜市場上，買了很多飯菜。他和木炎商量好了，晚上一起做飯，他要在飯桌上，宣布，他要退出揭黑記者的行業(yè)。

以前，他絕沒有想過自己會退出。他只想過，有一天他會身首異處。但是反正他也沒有拖家?guī)Э诘?，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無牽無掛。即便死了，也能活在別人的心里。年輕的他渴望追求這種不朽。但是，那晚，那個女人用她的溫柔淹沒了他的堅硬。他覺得自己變了，渴望擁有每個普通人都有過的安詳和幸福。

就在他買完菜，走向菜市場大門口的時候，角落里突然鉆出來個漂亮的女人。女人有一頭溫順的長發(fā)，眼睛大大的，腦袋也挺大，一看就是聰明伶俐的樣子。她直愣愣地看著阿信。阿信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女人說：“你是記者大會上那個受表彰的記者吧？”

阿信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笑笑。

“果然是啊，我是你的崇拜者啊。”女孩一臉微笑。

阿信笑得更加不自然。

“認(rèn)識一下，我叫沈淵，我也是一名記者。但是，我沒有你那么大的膽子，我不是揭黑記者?！彼爝^手來。

“做揭黑記者的女人太少了，就那么幾個我都認(rèn)識。”阿信握手，感覺那雙手冰涼。

“能采訪一下我心中的偶像嗎，問一點(diǎn)問題，記者對記者的采訪？”沈淵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從包里掏出便箋和筆來。

“問什么？沒有什么可問的？”

“問一下，我們的英雄是怎么想起來做揭黑記者的？”

“我回答過這個問題很多次了。”

“哦。”沈淵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神，像是在回憶什么，“可以再重復(fù)一遍嘛，偶像？”

“我想想怎么回答才會有新意?！?/p>

“當(dāng)然，不想回答也可以?！鄙驕Y看阿信手里提著很多的塑料袋，很吃力的樣子。她想幫忙分擔(dān)一下。“你買這么多菜？一個人吃嗎？”

“今晚慶?！彼亟^了她的幫助。

“慶祝什么？”

“沒什么。”阿信看著前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覺得后邊的話實在說不出口，他該怎么向一個年輕的晚輩解釋他不想再干了？他斟酌了一下詞語，說：“慶祝我找了一份新的工作?！?/p>

“換了一家報紙？”

“去了一家媒體公司做廣告策劃。”

“為什么不做揭黑記者了？”

“因為我老了?！?/p>

“你這個歲數(shù)才剛剛起步啊。而且你干了三年了，也有了經(jīng)驗了，正是工作起來得心應(yīng)手的時候。因為你，多少社會上的貪官污吏都被抓了起來。你為社會挽救了數(shù)以千萬計的損失，而且，光黑工廠那篇報道，你一下就救了三十人，那是三十條人命??！”

阿信望向前方，心里頭念叨，是的，那是三十條人命。他也的確給社會省下了數(shù)以千萬計的損失，可是他在菜市場買菜，依舊得討價還價，去買那些并不新鮮的飯菜。他還是像以前一樣的貧窮潦倒。每天把大量的時間消耗在自己買菜，回到那間狹小的出租房里生爐子做飯上。阿信想到這些，一肚子酸水。但是他不愿意提這些?！爸饕俏疑磉呌辛藗€女人……”女人，也的確是他考慮退出這行的原因。憑什么一個人的危險，現(xiàn)在要兩個人來承擔(dān)！這對那個女人而言太不公平了。

“什么女人哪？能讓我們的英雄放棄拯救人類的理想，我倒是真想見識一下這個女人？”

這個問題，讓阿信愣住了。他早就知道，有人會問起這個問題?？墒撬撛趺椿卮鹉?。他不可能告訴別人，他是為了一個妓女，而放棄了這份崇高的工作。

沈淵淺淺的微笑掛在她臉上。她就像是知道會他無言以對，就像是在故意看他的尷尬。

阿信覺得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沉重，地面上的坑坑洼洼里積存著雨水，他得避過那些坑洼。手里的塑料袋就像是一個一個包袱，拖著他一步步把他拖垮。

沈淵走在阿信的前邊，她指了下遠(yuǎn)處的汽車：“正好我的車就在前邊，我送你回家吧？”

“不遠(yuǎn)，不用麻煩了?！?/p>

“很方便。咱們不能為英雄做點(diǎn)別的事情，這點(diǎn)事情還是很容易做到的?！鄙驕Y搶過來阿信手中的一個塑料袋，加快地走了幾步，走到車門旁，直接鉆了進(jìn)去，“別讓女朋友在家等太久了?！?/p>

阿信猶豫了一下，鉆進(jìn)了車?yán)?，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沈淵把汽車的發(fā)動機(jī)打開，她在等著齒輪熱油的時候，凝視了一會兒阿信，目光中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東西?！芭枷瘛?/p>